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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青青》(4)


  一盞茶之後,風聲更緊了。浣青獨自坐在桌前,聽著那雨珠兒打著窗紙,淅淅簌簌的,又聽著那風聲,把窗檻震動得格格響,就更加沒有睡意了。揚著聲音,她喊:「佩兒!」佩兒立即走了進來。「是的,小姐。」

  「給我研磨,準備紙筆。」

  「又要寫東西嗎?其實,不寫也罷,每回作詩填詞的,總要鬧到五更天才睡。」

  「你嫌麻煩就去先睡,我不用你服侍。」浣青不高興的說。「什麼時候學得這樣嘮嘮叨叨的!」

  「哎哎,好小姐,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好,我就不再說了,行嗎?」佩兒說著,走過去準備著紙筆,一迭米色的花箋,整齊的放在桌上,研好了墨,把兩支上好的小精工架在筆山上。她就走開去給浣青重新斟上一杯好茶,又把香爐裡添滿了香。

  再去取了件白緞子小毛邊的團花背心來,央告似的說:「小姐,好歹添件衣裳,總可以吧!你聽那雨下大了,天氣涼得緊呢!」浣青看著佩兒,那丫頭滿臉堆著笑,手裡舉著背心,默默的瞅著她。浣青忍不住噗哧一笑,穿上了背心,喃喃的說了句:「拿你這丫頭真沒辦法!」

  就在桌前坐了下來,先端著茶杯,啜了一口,然後提起筆來,靜靜的凝思著。佩兒早就識趣的退到隔壁的小間裡去了,她知道浣青作詩時,是不願有人在旁邊打擾的。

  屋裡靜悄悄的,浣青提著筆,望著面前的花箋。聽窗外的風聲,已一陣比一陣緊了。清明節早就過了,殘春時節的夜雨,別有一份特殊的淒涼意味。想起自己,父母早喪,孤苦無依,惡叔無賴,竟賣入風塵,而養母嗜財如命,自己前途堪憂。想將來,一定也是「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不禁感懷萬端。再聽雨聲零亂,更鼓頻敲,心中就愈加煩惱。把筆蘸飽了墨,她在那紙上,一揮而就,灑灑落落的寫下了一闋詞。剛剛寫完,只聽到屋外一陣騷動,接著,就是養母那興奮的、尖銳的嗓子,在外廂裡嚷著:「浣青哪,狄少爺來了!」

  狄少爺!浣青心裡猛的一跳,只怕是聽錯了,而心臟已擂鼓似的猛敲了起來。坐在那兒,只覺得手腳軟軟的,動也動不了。佩兒早從里間裡跑了出來,投給了浣青又興奮、又喜悅、又神秘,而又會心的一笑,就趕過去掀簾子,接著,就似喜似嗔的在那兒埋怨了:「狄少爺,你再不來呵,我們小姐可要生氣了呢!」

  狄少爺!真的是他了!浣青幽幽的吐出一口氣來,已分不出心中是喜是憂,是感動,還是傷心。扶著桌沿兒,她盈盈起立,呆呆的望著房門口。從那佩兒拉開的珠簾裡,狄世謙已大踏步的跨了進來,一襲薄呢罩袍,已半被雨珠所淋濕了,肩上、袖口、下擺,都是濡濕的,連髮際和頭巾,都沾著水珠兒,看來多少有些兒狼狽,卻仍然沖著浣青笑,一面說:「我只怕你已經睡了。」

  浣青回過神來,這才走上前去,默默的瞅著他。想笑,卻笑不出來,半晌,才逼出一句話來:「你都淋濕了。」

  「沒什麼,打了傘,但是風狂雨驟,實在擋不住。」

  「跟來的人呢?」

  「我只帶了小書僮靖兒來,你媽已經叫人安置他了。」狄世謙說。浣青點了點頭,用一對期盼的眸子瞅著他。

  「那麼?」她低低的問。

  「除非你趕我,」狄世謙接口:「否則,我可以留到天亮。」

  浣青垂下頭去。佩兒已斟上了一杯熱茶,又捧出四碟小點心來。浣青低聲的說:「佩兒,叫廚房裡燙點熱酒,再準備幾碟酒菜,狄少爺淋了雨,得喝點兒驅驅寒氣。」說著,她伸手摸了摸狄世謙的衣襟:「寬了這件罩袍吧!」

  「好的。」狄世謙脫下了那件罩袍,佩兒立即接過去,叫人烘乾去了。屋裡剩下了狄世謙和浣青兩個人。狄世謙伸手托起了浣青的下巴,仔細的審視著她,浣青害羞的把頭轉向了一邊,睫毛就垂了下去。狄世謙皺皺眉,歎口氣說:「怎的?幾天沒見,你好像又瘦了?」

  浣青搖搖頭,默然不語。狄世謙又問:「這些天做了些什麼?」

  浣青再搖搖頭,依然不說話。

  狄世謙用手扶住了她的肩,俯首凝視她,然後,他用雙手捧起她的面頰來,深深的盯著她的眼睛:「怎麼?你真的怪我了?」他說著,眉峰蹙了起來,眼底一片心疼與無奈之色。「你不知道,浣青,我來一趟實在不容易,兩位老人家管得嚴,我的那位又盯得緊,今晚,還是侯家請客,就托言在他家過夜,才溜了來的。」

  浣青又一次搖了搖頭,眼裡已漾滿了淚,掙脫了狄世謙的手,她輕聲說:「別說了,我都瞭解。你人來了,也就好了。」

  「那麼,幹嘛生氣呢?」

  「人家是氣你,這麼晚了,也不乘輛轎子,就這麼淋了雨來了,也不怕生病。」浣青婉轉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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