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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掌櫃終於走了出來,他手中卻沒有那鐲子。

  「姑娘,你再坐坐,」掌櫃的微笑著說,眼底的神情卻是莫測高深的。「我們朝奉還在研究你那鐲子呢!姑娘,你以前來過的吧?」

  「是的。」韻奴的不安加深了。或者,她不該拿那鐲子來噹噹的,或者,那是一件根本無法估價的寶貝。

  「姑娘想要把那鐲子當多少銀子呢?」

  「您看能當多少呢?」韻奴靦腆的說:「當然希望能多當點兒,我只當個一年半載,好歹是要贖回去的。」

  「哦?」掌櫃的應了一聲,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不知怎的,那眼底竟有抹惋惜與忐忑。「這鐲子,想必是……想必是……你們家傳的吧!」

  「是家傳的,所以要贖回去的。」

  「哦,是的,姑娘。」那掌櫃的繼續打量她,看得韻奴更加不安了。「只是,姑娘有沒聽說過,當當容易,贖當難哪!」

  原來他怕我不來贖嗎?韻奴把烘爐抱緊了一些,挺了挺背脊。「我一定會來贖的,我只是缺盤纏。」

  「姑娘要離開這兒嗎?」

  「是的,我要去×城找我舅舅。」韻奴說著,開始感到一些兒不耐煩了,她是來當當的,不是來聊天的。當一個鐲子有這麼多嚕囌嗎?正在沉吟著,門簾兒一響,剛剛出去的那小徒弟同著好幾個高高大大的漢子走進來了。那掌櫃的立即拋開了她,向他們迎了過去,一面對她說:

  「姑娘再坐一下就好了。」

  掌櫃的迎著那幾個漢子,一起走到裡面去了,顯然,這幾個人不是來噹噹的,而是老闆的朋友。韻奴繼續坐在那兒,百無聊賴的撥弄著小手爐。那小徒弟又出來了,給韻奴斟上了一杯熱茶,就呆呆的站在韻奴旁邊看著她,不再離開了。韻奴心頭忽然一陣悚然,一種莫名其妙的惶惑和恐懼籠罩了她,她這時才模糊的感到,自從她遞上了那個水晶鐲以後,所有的發展都那樣不尋常。

  她茫然四顧,那暗沉沉的房間,那高高的櫃檯,那在寒風裡飄蕩的珠串門簾,以及那直挺挺站在那兒,對她瞪著眼睛的小徒弟……她的恐懼更深更切了,一股寒意從她的心坎上直往上冒,她猛的站起了身子,對那小徒弟說:「告訴你們掌櫃的,把那鐲子還給我,我不當了!」

  小徒弟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掌櫃的已大踏步的跨了出來,在那掌櫃身後,是那幾個彪形大漢,和當鋪的老闆及朝奉,他們一直走向韻奴,就那樣一站,韻奴已經發現自己被包圍在一層密密的肉屏風裡了。四面都是橫眉豎目、不懷好意的臉孔。韻奴驚惶的望著這些人,渾身抖索著,結結巴巴的說:

  「你……你……你們……要做什麼?」

  一個大漢向前跨了一步,一隻粗大的手驟然間擒住了韻奴的手腕,像老鷹捉小雞般把她抓得牢牢的,另一個大漢取出了一捆粗壯的繩索。「你──你們──怎麼──怎麼──」韻奴嚇得魂飛魄散,臉色倏然間變得慘白了。「你……你們是……是要鐲子還是……還是要人?」

  「都要!」一個大漢說,把她的手反剪到身後,開始拿繩子把她密密麻麻的捆了起來。

  「請──請你們放了我,鐲子──鐲子──鐲子給你們吧。」韻奴顫抖著,淚水奪眶而出,再也想不到當這鐲子竟惹起殺身之禍!她仰起臉兒,祈求的看著那個掌櫃:「掌櫃的,你──你行行好,求求你,求求你!」淚珠沿著她蒼白的面頰滾落,她小小的身子在那幾個大漢的撥弄下無助的打著旋轉,繩子把她綁了個結實,她看起來像個孤獨無助的小可憐兒。

  「噯,姑娘,」那掌櫃的似乎有些不忍,咳了一聲,他對韻奴說:「這是你的不該呀,我可沒有辦法救你,我們也是奉了命令,公事公辦,誰讓你還把鐲子拿出來當當呢?我們每家當鋪都有這鐲子的圖樣呀!」

  「那鐲子──那鐲子──那鐲子到底有什麼不好?」韻奴掙扎著,抖索著,淚眼婆娑的問。

  「別問了,跟我們走吧!還在這兒裝模作樣!」一個大漢拉住她身上的繩子:「倒看不出這樣標標致致的小姑娘會作賊!」

  「作賊?」韻奴陡的一驚,這時才看出這幾個彪形大漢原來是縣府裡的捕役,她的牙齒打起戰來,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天哪!我什麼時候做過賊?」

  「還說沒做過賊呢!你有話,去縣太爺那兒說吧!」大漢扯著她向門外拖去。當鋪門口,早已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對韻奴指指戳戳議論紛紜,韻奴又羞又愧,又驚又氣,又惱又痛,又悲又憤,真恨不得立刻死掉了好。哭泣著,她一邊被拖著走,一邊掙扎著說:

  「我到底偷了什麼東西哪?」

  「別的東西還弄不清楚,那水晶鐲子可是確確實實從西邊周家偷走的!人家幾個月前就報了官的!早就畫了圖在各地察訪了,至於你還偷了些什麼,就要你自己去堂上說了!」

  「水晶鐲!水晶鐲!」韻奴驚呼,舉首向天,她淚霧迷濛。「天哪,那要命的水晶鐲!媽呀,你給我這水晶鐲,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三)

  縣太爺程正升了堂,高高的坐在台上的椅子中,他望著跪在下面的韻奴。韻奴是昨天被捕的,在女牢裡押了一夜,早已哭得雙目紅腫,鬢髮篷鬆。但是,儘管那樣脂粉不施,儘管那樣發亂釵斜,她仍然充滿了一股靈秀之氣。那坦白的雙眸,那正直的面容,絲毫不帶一點兒妖魔邪氣。程正是個清官,他一向以腦筋清楚,剖事明白而著稱。看著韻奴,他真不敢相信她是個賊,他素來相信面相之說,如果面前跪的這個小姑娘真是賊,他的面相也就看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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