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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你總是這樣,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不想聽就藉口喊累。」花喜蘭邁步出去,又轉回來提醒了幾句——

  「你已經二十歲了,想想長孫皇后十三歲就嫁給皇上了,你算算自己還有多少青春可蹉跎!」

  聽著花喜蘭關上門,重重離去的腳步聲,蘇合香深深吸了口氣,幽幽一歎。

  在沒遇見孫玄義以前,她根本什麼願望都沒有,因為她覺得自己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曾打從心底真正渴盼過一件東西。但是在遇見孫玄羲以後便不同了,她初次嘗到了為一個男人動心的滋味,也開始有了夢想,想擁有他、想讓他成為自己的男人,這是個不算太奢侈的夢想,但是令她動心的男人卻早已在兩年前訂了親,心願才剛剛萌芽就被摧折了。

  命運總愛捉弄人不是?她是長安城第一舞伶又怎樣?也比不過五姓女那樣的高門呀!再多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又怎樣?她只能是當人家小妾的分!但攀那樣的高枝到底能得到什麼人間珍貴的價值?很可能最終得到的只是翠荷姊那樣悲涼淒清的下場,值得嗎?

  她的視線習慣性地落到後院圍牆上。

  天陰陰的,灰雲很厚。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推開門扉,直直地往後院走去,爬上木梯。

  長滿雜草的後院空蕩蕩的,井邊石幾上擺著已經雕出形貌清晰可辨的觀音像,雕刀、扁鑿、小木槌淩亂地散放在一旁。

  孫玄義不在。他會去哪兒?

  怔怔站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孫玄羲回來。

  天更陰了些,她擔心下雨會打濕了佛像,於是便爬上牆頭,把木梯整個移到另一面去,然後順著梯子爬下。

  來到那尊用樟木雕成的觀音像前,她正想抱起來搬進屋去,忽然想起孫玄羲雕刻前總是慎重其事地淨過身才開始動手刻,她若隨隨便便抱進懷裡,會不會對菩薩太不敬了?要是孫玄義知道了,說不定還會發脾氣。

  雖然雕像看起來僅是粗坯,並未完成,但她仍恭敬地跪下,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觀音大士,天快下雨了,信女擔心大士被雨打濕了,所以得將大士栘進屋去。信女雖未及淨身,但心靈純淨,望求大士莫要怪罪才好。」

  禱念完畢,正要伸出手去抱,怱地一怔,在望見觀音容顏的一瞬間,她困惑住了。

  觀音大士的臉龐秀美,豐潤閑麗,頭戴透明的寶冠,端然安坐,沒有幹手,只有一雙手閒適地擱放在膝上,右手持極樂之花,眉目問有些天真嫵媚,缺少佛像應有的莊嚴安詳。

  她怔怔地凝視著雕像的眉:眼、輪廓、神韻、微抿的唇,深深地、仔細地凝視著,漸漸地,她會意出那尊雕像很像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不能自己地狂跳起來,指尖輕柔地在雕像的臉龐上撫摸遊栘。未經修光的粗糙木紋讓她的指尖微感刺痛,似乎可以感受得到藏在木紋中迷亂的心,她的眼眶漸漸紅了,眼前朦朧得什麼都看不清,心中燃起一燈如豆,幽光微微照進,將她的心暖暖地融成了一片汪洋。

  原來,孫玄義心中並不是沒有她。

  「孫玄義……」她甜蜜地喚著他的名,收回手,將微麻的指尖輕點在心口,用激烈的心跳來回應。

  她抑制不住急切的心跳,很想快點看到孫玄義,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她試著想讓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希望心跳不要跳得太快,好讓自己可以想清楚等一會兒看到孫玄義之後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她要如何讓他明白她的心情?

  有種等不及的感覺,她迫不及待想見他。

  念頭剛閃過,她便提起紗裙,快步往外走出去。經過廂房時,她略略停步,看見自己親手繡的雀鳥錦被整整齊齊地摺疊在他的床上。

  她微微地笑了,原來,動心的感覺竟是如此甜,甜得像蜜。

  翠荷姊,我相信孫玄羲是個好男人,你覺得呢?

  一陣風涼颯地吹來,卷起一地枯葉,輕拂逗弄著她裙上的雀鳥。

  蘇合香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提著紗裙奔了出去。

  「什麼?你把觀音雕成了仕女?」「合春號」老闆瞪大了眼。

  「真是萬分抱歉。」孫玄羲的笑容中有一絲尷尬狼狽。「所以,我想再來取一塊樟木重新雕過,聖於欠下的錢,在我雕好千手觀音之後再請您從酬金中扣除。」

  「以你的手藝,我想雕成的仕女定然是栩栩如生,宛若天仙的大美人兒吧?千手觀音變成天仙美女也行,等你完成了以後送過來給我瞧瞧。」老闆的眼神忽然露出一股低俗的邪氣。

  孫玄義冷下臉來。「實不相瞞,那尊仕女已經讓我不小心刻壞了,所以我還是決定重新雕一尊千手觀音像給你。」他可不願自己的作品成為他人意淫的對象。

  「嗄?刻壞了?」老闆沒察覺到他眼中的不悅之色,甚覺可惜地搖了搖頭。「唉,其實就算你真捧個美女木雕過來,我也不一定能收,我家那個婆娘啊,善妒得很呐!觀音她愛拜,可要是美女呢,她肯定拿斧頭劈成木柴燒了去。」他邊笑著說,邊走到木架前,從中挑了一塊滿意的樟木,搬過來給孫玄羲。

  孫玄義審視著樟木。「這塊樟木細了點,不好雕成千手觀音。」

  「那也沒法子呀,最好的那塊已經被你刻壞了,我店裡如今最好的木頭就只剩下這一塊了。」「合春號」老闆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難掩心疼之情。

  「真的是萬分抱歉。」孫玄義對「合春號」老闆懷著深深的歉疚,因為他懂得失去一塊奸木頭的那種心痛。

  「唉,算了,刻不成千手觀音也沒關係,只要是觀音大士便行了。」

  「好。」孫玄義點頭。其實那一塊上好的樟木並沒有絲毫損壞,只是他已決定留在身邊,讓它跟隨著自己回洛陽。

  「天好像要下雨了,你快點走吧。我伯木頭淋到雨,等天氣好了再讓人給你送過去。」老闆看了看陰鬱的天色,催促他快走。

  「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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