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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太妃的病時好時壞,有時瘋得厲害,有時聽她說話又條理分明,甚至還會說些勸慰她的話,要她想開一些。

  在一日復一日的孤清夜裡,她們兩人靠著牆說話,互吐心事,她慢慢得知康太妃是永始帝的父親孝喜帝的妃子,在一場宮變之後,孝喜帝被軟禁,而她則被童皇后囚入了宜香宮。

  聽康太妃說,宜香宮囚過許多後妃,最後都發瘋而死,沒有人活著走出宜香宮。

  她聽得遍體生寒,徹底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絕望。

  在徹頭徹尾的絕望之後,她的心緒反倒平靜下來了。

  在毫無希望的人生裡,她唯有一個奢求,就是不想瘋癲而死。

  這唯一的奢求便成為她生活的重心,而心慈的梁公公因此成為了她的貴人。

  宜香宮被認為是皇宮中最不祥之地,是一個連太監、宮女們都不願意靠近的地方,但是梁公公並不迷信這些。

  他憐憫康太妃的遭遇,同情她的處境,偶爾會帶些衣物和吃食過來,時時照應接濟她們。

  她不想像康太妃一樣終日陷溺在過去的仇恨裡,天天咒駡人,為了不讓自己因為整日無事可做便胡思亂想、怨天尤人,她悄悄懇求梁公公給她找些書來,唯有讀書才能使她平靜。

  此後,梁公公每回來探望她,就會帶來幾本皇子女們幼年讀過的舊書給她,她每日總是伏案看書到深夜,藉此忘記痛苦,忘記折磨她心靈的怨與怒。

  在這樣苦悶淒清的日子過了整整一年之後,梁公公見她性格膽怯又乖巧聽話,相信她做不來什麼出格的事,便悄悄地給她的柵門換上可以活動的假鎖,讓她能夠走出宮院透透氣。

  然而,像她這樣的待遇,便是瘋癲的康太妃永遠不可能得到的。

  梁公公就算再憐憫康太妃,也不敢把瘋癲的她放出去,而據說永始帝曾有意將她放出冷宮,最後也都因為害怕瘋癲的她為亂驚嚇後宮而作罷。

  見康太妃如此遭遇,她便時時刻刻警惕自己,儘管長夜淒清寂寥,人生痛苦無望,她都絕對不要因此而瘋狂,不要讓自己成為另一個康太妃。

  「阿霓,你聽,在唱戲文呢!」康太妃驚奇地大喊著。

  金呈霓也聽見了遠處傳來悠揚的笙管簫笛聲。

  隔著牆的兩個人靜靜地傾聽著,聽那戲文中唱道——

  「海南荔枝味尤甘,楊娘娘偏喜啖。采時連葉包,緘封貯小竹籃。獻來曉夜不停驂,一路裡怕耽,望一站也麼奔一站!」

  這戲文中說的是盛寵的楊貴妃因愛吃海南產的鮮荔枝,卻因為海南路途遙遠,荔枝過了七日香味便滅,因此整得人仰馬翻的情態。

  金呈霓聽了並未有多深切的感受,但是康太妃卻低泣了起來。

  「我若能得皇上一日這般的寵愛,便是死也甘願。」

  康太妃說著,更加痛哭不止。

  金呈霓輕輕歎息,這樣的痛泣她再熟悉不過了。

  和康太妃相處三年,自然清楚她的遭遇,她雖是孝喜帝的妃子,但孝喜帝卻從不曾寵愛過她,以至於連個能保她性命和地位的皇子女都沒有,只能任憑憎厭她的皇后欺辱。

  然而,反觀自己的遭遇和命運,不是更可笑可憐嗎?

  永始帝一句「眼不見為淨」,就決定了她囚入冷宮的命運。

  她和康太妃不同之處在於她對永始帝只有厭惡而沒有一絲情感,她並不在乎有沒有聖寵和君恩,所以那類君妃間纏綿的戲文並不能打動她。

  她知道康太妃至少還得哭上大半天才會停,便起身走到屋內唯一的一張矮桌前,拿起看了一半的《梓人傳》繼續讀。

  遠方的笙簫聲、纏綿悱惻的戲文、康太妃的抽泣聲,都仿佛與她無關。

  安題很不喜歡龍紀皇朝的皇宮。

  他並不是不喜歡皇宮的建築,而是不喜歡這個皇宮裡的「人」。

  永始帝已經連著幾日以款待他為由大擺盛宴了,皇宮裡興建的戲臺日日演得淋漓,唱得酣暢。

  雖然他也欣賞這些歌舞百戲,但是對於永始帝過分殷勤的款待、多如繁花般令人眼花撩亂的眾妃嬪,以及整天圍繞在他身旁談吐無味的皇子公主們,都讓他應付得萬分疲憊而且漸感不耐。

  「宰相每商量,大國使還朝多賜賞,早是俺夫妻悒怏,小家兒出外也搖裝,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偏您不斷腸,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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