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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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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八點二十,我會在十一點鐘以前送她回來。」 「沒關係,有對最近剛結婚的學生約好待會兒過來看我,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伴;意同,萬一你還是最早回來的,那就到樓下的CoffeeShop找我。」 「那我們走吧,意同。」 我抬頭看了看他篤定的表情,索性放棄詢問的念頭,只說:「給我三分鐘換衣服。」便轉進了浴室。 第八章 「啊,想不到在臺北也能看到星星。」我仰著頭讚歎,說完才發現這句話好熟悉,對了,我們在多年前的國中同學會上,好像也有過類似的談話。 「別搞錯了,這裡可不是上回你聽我拉琴的地方。」慕覺向來猜得到我的心思。 我們坐在伸延進一汪湖水的木板通道上,四下寂寂,八方默默,依著星月的微光,我可以看見鄰旁有幾條兩人座的小船,時而隨著湖波,微微蕩漾著。 「你不問我這裡是哪裡?」他到我身邊落座。 我搖了搖頭。「和你在一起,我始終是最安全的。」 「本來想帶你上陽明山,又恐怕你觸景傷情。」琳琳當初念的正是文化大學,以前我每次北上,例必上陽明山去找她借住。 「事過半年,我已經可以開始慢慢接受她的離去了。」 慕覺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舍,遂轉變話題說:「餓不餓?剛剛你去換衣服的時候,阿姨跟我說你今晚心情不好,沒有吃晚餐。」 「沒什麼,只是看我爸拚命要我們回去跟他太太示好的樣子,讓我很不舒服而已。」 「那你現在一定餓了,我車上有蛋糕,要不要我拿來──」 我伸手拉住了半起身的慕覺,阻止他道:「不用了,我不餓,而且我現在吃早齋,過了十一點,就不吃葷食,包括蛋在內。」 「可是現在才九點多,你……」 「不用,」我堅持:「真的不用。」 慕覺猶豫了半晌,見我執意,終於又坐了下來。 「怎麼會想要吃早齋?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時候,每次外婆到我家裡來,媽媽總要為她準備不一樣的早餐,我看了好奇,就問她說:「阿嬤,你怎麼不吃蛋?」外婆才告訴我一個故事,說以前她有個弟弟,姊弟的感情很好,有一天,弟弟因為受不了家庭的壓力;對了,他後來娶了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的太太,情形時好時壞,讓人大傷腦筋;總而言之,有一天,外婆這個弟弟不見了,家人遍尋不著,外婆於是許願,只要能找到弟弟,她就願意吃一輩子的早齋。」 「後來找到了。」 「是,找到了,在山裡找到了他的屍體。」 「屍體!」 「他已經喝下農藥自殺。」我的語氣一貫的平穩:「可是畢竟是找到了,對不對?從此外婆便信守著對神明的承諾,吃一輩子的早齋。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認識這位舅公,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好幾年,就已過世,但因為外婆吃早齋的習慣,卻讓我一直記得他。」 「你希望用同樣的方武,來紀念一位早夭的朋友。」他明白了。 不像孫昌祥,當他得知我為逝去的琳琳吃早齋時,竟然說:「走了一位朋友,你早上就改吃素,那要換成我怎麼樣,你不是就得全年吃素了。」 「是的。」 「如此多情,如此善感,意同,是註定要吃苦的啊!」 我猛然扭頭看他,略微揚高聲音說:「可是再怎麼多情善感,當初仍然傷害到你了,慕覺,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說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好抱歉。」 「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他直視前方,微顫的雙肩卻依然洩漏了他心中的激動。「說過那麼傷人的話的人,是我,意同,原諒我,請你原諒我,我並不是故意,真的不是。」 「當然不是。」 「你說什麼?」慕覺仿佛不敢相信會這麼輕易就得到我的認同一樣,聞言即轉頭看我。 「我說你當然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更何況以我對你的認識,還會不曉得敦厚如你,必定是先受到了相等的傷害,否則是絕對不會在痛到極點的情況下,衝口而出,反刀相向的。」我迎上他鏡片後澄澈的雙眸,好像得到了鼓勵似的,繼續往下說:「慕覺,或許一切只能怪我們太年輕,你太年輕,我太年輕,而愛情畢竟與友情不同,在做朋友的時候,一切都好說,可是一腳踏入愛情的領域,我才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接受你的脆弱,因為你在我眼中,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那麼的強,乍然面對你的脆弱,實在令我不知所措,反過來說,你也無法相信一向對你溫柔相向的我,會突然失去了包容的耐性……」 「是的,的確是這樣,」他籲出一口氣,歎道:「就和大為幫我分析的一模一樣。」 「大為?」我曉得大為是他在大學時代,志氣最相投的朋友。 「是啊,大三上開學後,我把他當成了你,天天到學校對著他發脾氣,最後他受不了了,就反過來臭駡我一頓,要我放下身段,拋開自尊,下去台南,好好的跟你把話說清楚,還說剛接任活動中心總幹事的你,一定非常需要我的支持與幫忙,他的話,我全聽進去了,結果說巧不巧,當晚回家就接到你的電話,感覺上,你好像很不開心,所以我馬上決定要下去看你。」 啊,那通電話,在被切斷之前,我的確是有聽到了他說:「我想去──」 「你當時說的話是你想下來,對不對?」 「對,我不但想,而且也做了。」 「你真的有到台南去!為什麼我完全不曉得?」 「因為我仍然慢了半拍。」 「什麼意思?」 他說他到女生宿舍門口時,正好看見兩個男生同時請一位要回宿舍的女同學,到我房裡去叫我,從他們對話中,他聽出那兩個人都是我的「新朋友」,而且還都是有意追求我的男孩。 「其中一個表現得自信滿滿,說他是跟你約好時間,要來接你去划船的,還說他側聞你前一個男友非常反對你擔任總幹事,可是他不同,他現在也是系上的總幹事,可以對你做到完全的體諒。」 原來孫昌祥那一天真的到宿舍去了,而慕覺也正好下來。 「那幾天我回家去了。」 「你回家去了?」這回換慕覺大感驚訝。 「是啊,他們的交談中,沒提到這一點嗎?」 「沒有,我只聽見後來那個人又說:「我有辦法讓曹意同開心,讓她臉上常保笑容。」你現在的男朋友就是他,對不對?如果能夠讓你笑口常開,那我便輸得心服口服。」 不必慕覺形容那兩個男孩的長相,我大概也猜得到除了孫昌祥以外,另一個人是誰,但是……就如同我當時並不知曉的一大堆事情一樣,都已經過去了。 「是的,是他。」我哪裡又能夠告訴慕覺我和孫昌祥的現況,說退伍以後不到一年,他即因為有位開設高污染性化學公司的家族長輩,在臺灣已難生存,所以將廠移往菲律賓,並且要他這位學會計的「自己人」過去擔任財務主任,而離開了臺灣。 「你當初是因為他能讓你笑才接受他的?」 「不是。」既然今晚我們彼此已講開了那麼多的事情,對於這一點,我又何需再加以隱瞞?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跟你完全不同,他淺白、直率、現實,平生最大的目標,就是賺很多、很多的錢……理由真的很簡單,慕覺,只因為,」我的聲音不斷的低下去:「他跟你完全不一樣。」 在沉默了許久以後,慕覺才問我:「要出國了,怎麼也不告訴我?」 「你和陸虞紋不也要出國,而且和我不一樣,是要出去拿博士學位的,要忙的事,一定比我多得多,」我笑了。「我那弟弟,早該猜到他會告訴你;對了,還沒問你,你們兩個同不同一所學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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