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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我早填習慣了。」我們彼此當然都清楚填起來為難的是哪一個項目。「小學、國中、高中、大學,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你可是繼我之後,我們家所出的第二個大學生。」

  「不,我是曹家第一個大學生。」

  他的臉色發白,我想他總算搞清楚我的意思了。

  不,我已經不想認祖歸宗,也覺得沒有必要改姓他的姓,更不想在這個時候,像用表現優異去換取獎品似的,接受他的認同,他不要我,是不是?沒關係,我告訴自己:我也不要他。

  我不要他,我甚至不想要像他。

  「弟弟的成績比我好,你放心,兩年後,他一定可以考上比我還要好的大學,你們家定會有第二個大學生。」

  我不要像他,不要。

  可是第一個指著我大,說我像透了他的人,竟然是慕覺。

  慕覺說我像他,像我極力要與他撇清關係,恨不得能夠恨他的父親。

  第四章

  山上的日落果然如慕覺所形容的,淒美兼壯烈,就像一位英雄,而作為她背景的山,也一層有一層的氣魄與顏色。

  「只有你們學文的會這樣咬文嚼字。」

  「不然你怎麼說。」

  他走過來坐到我身邊。「我今天才發現,原來她也是可以離你很近;」停頓了一下。「如果有人陪你一起來看的話。」

  我的心微微顫動,卻不得不顧左右而言他:「我以為經過上一個暑假,你再也不會想回來。」

  「是我不合作,」他看透我的心思說:「幹太陽什麼事,」又停頓了一下,才再接下去,但話聲低沉,幾乎輕不可聞。「又幹你什麼事?」

  「我?」

  「是啊,你,我不是答應過你,要帶你來看山,去看海,怎麼可以爽約,這些日子以來,我也麻煩你夠多的了。」

  「原來是感激約啊。」我企圖掩飾心中的失望說。

  「明天早上我幾點去接你?」

  我不曉得他是真的沒聽到我的嘟噥,或是無從答之,所以乾脆裝作沒聽見。

  「我明天要陪媽媽去看外婆。」突然拗起來的我,連本來仰頭看他的視線都一併收了回來。

  「是嗎?那後天早上我幾點去接你?」

  「後天我大姨要回來,準備過年,你知道她每年都是在我家吃團圓飯的。」

  「喔,那大後天我幾點去接你?」

  「大後天我弟弟會回來住三天,然後再趕回去和「那邊」過年。」

  「沒關係,那再三天后,我幾點去接你?」

  被問到這個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你曉不曉得今年寒假放得早,全是因為過年緊接在後的關係。」

  「知道啊。」

  「那為什麼你還──?」我知道自從他小弟也北上念高中後,慕覺父母就已經把這裡的房子處理掉了,換句話說,他現在每次回來,都是住在外公家裡。

  「在這裡長大的人,居然不曾見識整段東海岸之美,是會被人笑的,所以我將帶你出遊列為本年度寒假的大事。」

  我無言了,只覺得他既溫柔又殘忍。

  「意同?」

  「你打算帶我看多遠的海?」

  「由你決定。」

  這話倒是新鮮,真的把我給逗笑了。

  她當然曉得我在笑什麼。「嘿,我有這麼霸道嗎?凡事都自己一把捉,獨斷獨決?」

  「還是由你決定吧,你是識途老馬。」我曉得他甚至有半夜睡不著,跑到杉原獨坐一夜的紀錄。

  「明天早上六點?五點?」

  「四點。」

  「四點?!」

  「好吧,我五點出門,五點半到你家門口。」

  和他有約,他真以為我會睡得好?能睡得著就不錯了。「一言為定。」

  雖然說好是隔天,但因為媽媽的堅持,我還是將約延後一天。

  其實媽媽對慕覺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他品學兼優的表現上,如今再加上自己的兒子也考上同一所學校,對慕覺簡直就有些毫無理由的偏心。

  可是因為我們沒跟任何人說就上山去,害得先回市內的同學們遍尋不著,連帶著讓媽媽在萬家燈火當中,也跟著緊張了一小時左右,所以隔天就跟我嘔起氣來。

  為了討她歡心,除了早上陪她去看了外婆以外,下午還卯起勁來大掃除,就在我正抱著一床大棉被,要收回屋裡去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手。

  「我也正在幫外公家大掃除,蹺班出來的,來,給你一封信。」

  我收下了信,無言的笑了,他總是這樣,喜歡自己送信,如同半年前的暑假,颱風過後,他穿著雨衣,騎過滿布落葉殘枝的路到我家來,對著一臉訝異的我,只笑一笑說:

  「郵差不送信,只好我自己送來,來,給你一封信。」

  等我放下棉被,走出來送他時,剛好與被他哄得眉飛眼笑的媽媽錯身,便拿眼神詢問他。

  「明天早上見,我會先打電話進來。」

  五點不到,我已經起床漱洗穿戴完畢,站在被我按掉響鈴裝置的電話前等候,一看紅色燈號亮起,就按下通話鈕。

  「你在哪?」

  「在你家附近雜貨店,有首歌真好,快出來聽聽。」

  在晨曦當中乍見他的身影,我想我已經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在我未來的生命中,將佔有何等的分量了,只是……

  「早晨氣溫低,今天我們又都是沿著海岸線走,你穿得夠暖嗎?」

  「夠了啦,走吧。」

  事後我回想,那日我絲毫不覺得冷,究竟是因為東海岸實在太美了,或是因為複雜的心思一團紊亂,伴隨著焦躁的火熱,還是因為他廣闊的背部為我擋去了大半的風寒。

  我們掠過了最近的小野柳、杉原海邊,第一站就到以白石綠水聞名的東河橋,一跨下摩托車,他就拿出熱水瓶來倒了杯咖啡給我。

  「我知道你過午一喝茶或咖啡,晚上就會睡不著覺,但是現在喝,應該沒關係吧?」

  「怎麼連這都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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