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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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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心中大震,捧起她的臉龐,牢牢的望入她那雙水靈靈眸子的深處,有許多的話在他心中翻扭著,偏偏還不到能宣之於口的時刻,於是在掙扎良久以後,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猛然擁住她,緊到湘青快要喘不過氣來,緊到令她有點莫名的驚惶與慌張,剛剛想問,南星卻已俯在她耳邊,顫抖的嗓音仿佛來自靈魂深處。 「我愛你,湘青,或許我不常說這句話,但你卻是我這一生所最最深愛的人,不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忘了我,忘了我現在所說的話,我愛你,湘青,我愛你,生生世世,永志不渝。」 湘青微微仰起頭來,正想要問他為何會突然口出此言時,雙唇已被他幾近燙熱的唇片吻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湘青,我有好消息和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 「壞消息吧,這陣子人心惶惶,哪裡還會有什麼好消息可聽,你別哄我了。」 蔚綠的眼眸露出這陣子少見的光彩說:「那些洋鬼子已攻下天津。」 湘青彈跳起來,面色灰敗如土,雙眼充滿驚駭的捉住蔚綠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洋兵已攻下大津,是二哥剛才跟額娘說時,被我聽見的。」 「那你為何一點都不緊張?」湘青繫念南星安危,一顆心惶惶發急,真不知該怎麼擺放才是,到這時她已顧不得蔚綠格格的身分,更逞論注意聲調口氣了。 但蔚綠顯然另有「喜事」,竟絲毫不以為忤,更無暇留心到湘青超乎常情的慌亂。 「他們又不一定會打進北京來,我有什麼好緊張的?」蔚綠不解的問。 湘青聞言倒退兩步,跌坐到椅上,這就是一般王公貴族的心態嗎?現在她才深刻的明瞭到何謂「不知民間疾苦」。從年初至今,先有拳匪後有洋兵,百姓不知已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情勢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還有繼續惡化下去的趨勢,屆時生靈塗炭,最苦的,不仍然是無辜的老百姓嗎? 可是在蔚綠口中,天津被外人攻佔,卻好像還比不上上回有人不小心壓壞她一株牡丹來得更加嚴重,湘青看著她,思緒突然飄出去老遠老遠。如果一個王府格格都如此無知幼稚了,那整日鎖在皇城內的一批皇族王公,乃至慈禧皇太后,對時勢又怎會有任何的認知?也難怪南星會對朝廷絕望,對皇上斷念,改效孫文的革命陣營,南星—— 「湘青,你怎麼啦?這消息真有這麼壞嗎?那我趕快告訴你好消息吧。」 湘青苦笑道:「此時此刻,還會有什麼好消息呢?」 「怎麼不會有?」蔚綠掩不住一臉的興奮說:「就因為這一場仗啊,我的婚事得以暫告中斷,湘青,你說這是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只要戰事一日不停,我就可多拖得一日,不必結這門討厭恐怖的婚事了。」 這就是蔚綠所謂的好消息?湘青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沒什麼不對,所謂切身之痛,就是說要「切身」,才會痛,這婚事近幾個月來,一直是蔚綠心頭的一件大事,如今得以暫緩,也難怪她會馬上松了口大氣,畢竟比起尚未逼近的各國聯軍軍隊,婚事暫延對她而言,重要太多了。 這麼一想,湘青的情緒便不再像方才那樣的激動,甚至能跟蔚綠說一聲:「那恭喜你了,至少最近你可以不再為此事傷神。」 蔚綠露出由衷的笑容說謝謝,卻又立刻鎖起眉頭道,「就不知道這場仗能打多久,可別三兩天就結束,讓我空歡喜一場。」 湘青知道在這件事上,她們的觀點有如南轅北轍,怎麼兜也兜不攏,索性閉嘴不語,在心頭一遍又一遍的為南星祈求菩薩的庇佑,但願他人已離開天津,但願他外公病情已經好轉,但願他一切平安。 老天,他非平安無事不可! 暗夜中突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醒過來的湘青遂趕緊披上外衣,沖到前廳來。 「誰?」 「湘青,是我,你快開門。」 「貝勒爺!這麼晚了,你過來找我做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待明天再說嗎?」 「不!」載皓的口氣出現難得的緊張與強硬道:「別說是明早了,一刻都不能耽擱,你快開門。」 湘青無奈,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開門,恐怕他就要破門而入了,只好拉開門閂子,把門打開。 門外的載皓雖滿面於思,眼含紅絲,一臉疲憊,卻仍掩不住他的英氣逼人,他望著身著白衣的湘青,滿心憐惜。 「小蘭說你不肯走,為什麼?」 「我並不算是王府中的人,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 「負擔?多帶你一個人有什麼負擔?你知不知各國聯軍已占通州,朝廷新委幫辦直隸軍務的李秉衡,在退守通州後已經自殺殉國,看他們就要攻進北京城來了,你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我不走,我要留下來。」湘青堅決的說。 「湘青!」載皓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除了幾名男丁外,家中一干人等,已在夜幕落下之時,便悄悄離開王府,打算往西避難了。 據他的推測,此次聯軍來勢洶洶,北京淪陷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到時不但京幾之地勢必混亂,恐怕遠如東三省都難逃一向虎視眈眈的聯軍毒手,所幸他們在太原、西安都有行府,宅第雖不大,但值此非常時期,棲身一段日子卻絕無問題。所以他在稟明父親,分析情勢利弊之後,便下今全府收拾簡單行李,貴重物品均搬入密室收藏,隨身珍玩細軟則力求輕便,全速往西進。 未料臨出門清點人數時,卻獨獨不見湘青,找小蘭過來詢問,方知她堅辭同行,仍留在繡樓內。 「湘青,聯軍所到之處。姦淫擄掠,無所不為,你留在北京,無異於自取滅亡,為什麼?」 「貝勒爺——」。 「夠了!」載皓一口打斷她的話頭說:「早跟你說過在兩人獨處時不必喊我貝勒爺。」 「那你要我叫你什麼?」 「你與蔚綠不是一向以名字互稱嗎?」 「那是格格溫馴良善,不惜纖尊降貴,湘青不忍拂其好意,才勉為其難,大膽造次。」 「如果你覺得直接喊我名字,會令你不自在的話,那不妨就跟著蔚綠一起稱我『二哥』。」載皓的眼光是複雜的,好像恨不得能立刻將湘青納入自己的翼下保護似的。 「貝勒——,」湘青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堅持,這下倒不知該怎麼叫才是,「小蘭說此次因茲事體大,王爺特要你一路送家人西進,為什麼你人還在這裡?」 「因為你,」載皓索性拉住了她的手說:「沒有時間再蘑菇拖延了,湘青,我給你三刻鐘的時間,快馬加鞭,一定還能追上額娘他們。」 「你……竟為我一人留下?」湘青大為震撼,不能說是不感動的。 「我早說過,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旁,等到達比較安全的地方後,我還得趕回來為朝廷效力。」 「你是說你還想與聯軍對抗?」 載皓的臉上掠過一陣傷感,蒙上一片悽楚。「很傻,是不是?明知朝廷顢預,皇太后愚昧,一意縱容拳匪,才會導致今日的結果,然載皓身為大清子民,又是武衛中軍一員,即使毫無得勝希望,也得盡明知不可而為之之責。」 「載皓!」這是湘青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或許看法不同,理想不一,但此刻載皓的神情,卻與南星論革命時一樣動人,讓湘青為之心折不已。 「所以湘青,」他趁此懇求道,「你就不要再讓我多添一份心事了,我載皓這一生,從來還沒有向一個女人低聲下氣過,可是今天我卻願意求你,求你趕快跟我走。」 自與南星一別,便杳無音訊,教她如何能夠離開京城?她相信南星,相信他隨時都會回來,而萬一他正好在她離開時來呢?兩人不是又得陰錯陽差的飽受別離之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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