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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所以囉,我就得常常接受懲罰。」

  「什麼樣的懲罰?打手心或抽屁股?」

  艾葭側過頭來問他。「你小時候做錯事,都被罰吃竹筍炒肉絲?這麼好命?」

  「我媽從不打小孩,記憶中,連她大聲說話的樣子,我都沒見過,有一、兩次我頑劣過頭,倒是惹得我爸想教訓我,但馬上有哥哥幫我護著,所以——」觸及艾葭羡慕不已的眼光,詠浦才猛然打住。「哎呀!我們是在講你的故事,瞧我扯到哪裡去了,你先講。」

  「聽來你至少還有個挺幸福的童年。」艾葭喟歎道。

  詠浦卻立即在心中大叫一聲:慚愧,比起你來,我幸福安樂的,又豈是童年而已。而艾葭之所以會有誤解,還不是因為自己一直遲遲未表明身份的關係。

  「不,他懲罰我的方式,並非你剛才提的那兩種,而是捏我的眼皮,錯一個字就捏一下,而且還不是輕輕的捏噢,是用力的扭轉,讓我的眼皮瘀血紅腫,最嚴重的時候,還會連睜都幾乎睜不開。」

  詠浦聽得寒毛直豎。「這樣你還說不算什麼?!」

  「是不算什麼呀,你曉得我媽媽被打得最嚴重的一次是什麼情形嗎?是在她剛從醫院回來,身子虛到幾乎連站都站不住的時候,他大發雷霆,手邊捉得到什麼,就用什麼往我媽身上扔,最後他捉到一把鐵錘,丟過去正中媽媽的額頭,於是我看到鮮紅色的血猛往上噴的情景,結果我媽人立刻住進了醫院。」

  「他為什麼生氣?」注意到在敘述的過程中,艾葭都僅用「他」來稱呼父親,詠浦便也跟著沿用。

  「氣我母親沒有保住小孩,」她望著他的眼中,不見一絲波動。「那一次,是我媽最後一次流產,孩子已經五個月大了,是個成形的男孩。」

  「艾葭,」詠浦突然無法忍受是自己讓她重提往事的,便說:「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詠浦,如果你連陪我回溯過去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與我共創未來?」艾葭似笑非笑的反問。

  「你願意?」詠浦喜出望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願意?」

  「我可不是那種「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柳詠浦,我看你才是需要好好想清楚的人。」

  「我早就上了你的癮了,現在才記得該警告我,不嫌遲了些?」詠浦支起手肘來,俯視她問。

  「什麼上了「我」的癮,我又不是苗女,會放蠱。」艾葭嘟起嘴來抗議。

  「誰說你不會放蠱,你那種蠱叫做咖啡,是最厲害的一種。」

  艾葭被逗得開懷,卻沒忘記繼續她的故事:「那次以後,媽媽就不再勸他、念他、求他,我甚至相信,當時如果沒有我,媽媽一定會想辦法與他同歸於盡;而我呢,我則開始學會詛咒他,每回他出門,我就希望他不要再回來,後來,他酒後騎車,摔進水圳中淹死,果然沒有再回家裡來。」

  「你有沒有因此而自責過?」

  「沒有,」她堅決的搖了搖頭。「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什麼心理創傷、自我指責等等的專有名詞,我從來都不曾往身上套,或許是因為我們家實在是太窮、太窮了,窮到除了喂飽肚子以外,其餘皆不算大事的地步,使我倖免於那些無聊心理學的研究。從小到大,我就只知道一件事:有病的人是我父親,不是我媽媽,更不是我,世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被另外一個人咒死的事。」

  「謝天謝地。」

  「是拜貧窮所賜哪。」

  「後來呢?」這會見他又慶倖方才她沒有被他叫停了。

  「後來我們搬到日常用度更簡潔的台東去,一部分的原因,大概也是因為媽媽想離開原來那個傷心地的關係吧,但是不管我們有沒有繼續住在那裡,媽媽仍咬緊牙根,把他生前欠下的債,在接下來的五年內,分批還清。」

  「而你必然是她堅持下去的最大支柱。」

  「互相吧,」艾葭說:「這世上大概沒有多少人,比上國中以前的我,更懂得何謂與某個人「相依為命」的意思。」

  為什麼只是國中以前?詠浦在心底問道,卻沒有出聲打斷她。

  但艾葭好像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似的,立即接下去說:「我想現在你應該已經猜得到我刷洗豬舍,所為何來了,當時我也沒有太多的念頭,只想著我多賺一塊錢,媽媽就可以少辛苦一分。」

  「然後從四年級開始,我每月多了一筆一千元的零用錢。」

  「你多找了一份工作?」詠浦難以置信的問,心想:拜託,你那時還只是個小學生啊,能做多少事?

  「沒有,而是接受了家扶中心的幫忙。」

  「家扶中心?」

  「從你的表情一看即知你對這個機構一無所知,」艾葭笑道:「果然是個幸福的孩子。」

  詠浦不服氣的反問她:「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家扶中心的全名是「財團法人中華兒童福利基金會某某縣市家庭扶助中心」,像當年我人在台東,接受幫忙的單位,自然就是「台東家庭扶助中心」。」

  「怎麼個幫法?」

  「先去登記,然後家扶中心便會幫忙尋找願意認養你的人,像我就由中部一所大學裡的四名研究生選上,他們也都是半工半讀,不願向家裡伸手的學生,所幸研究生本來就有研究金,每個只要湊出一千塊來,還不算太難。」

  四個研究生?四個……詠浦開始有些明白今晚看到的那四個男人,可能是誰了。

  「每月直接把錢寄給你嗎?」

  艾葭搖了搖頭。「為了保護彼此,家扶中心的規定是不准我們私下通信或聯絡,每個月固定一天,我會到家扶中心去領取零用金,以及他們寫給我的信,或因為得知我又有了什麼優異表現,而額外送給我的獎品,而我必須做的,則是回他們一封信,告訴他們我的近況。」

  「你有過自尊受損的感覺吧?」詠浦從她緊鎖的眉心中探出端倪。

  「是有一點,尤其是在回每個月那封不得不回的信時,受人施捨的感覺便分外明顯,但現在回想起來,倒能夠明白那全是自己在為賦新辭強說愁,或可稱為作繭自縛,畢竟比起其他類似的單位,家扶中心已儘量將二度傷害減到最低了,就以不讓我們曝光一事,即可看出他們的用心。」

  「那你是怎麼找到他們四個的?」

  詠浦問得輕聲細語,艾葭卻聽得心頭一震兼瞠目結舌。「你……你……你猜到了?」

  「對不起,艾葭,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大發脾氣,實在是個渾球。」

  聽他這麼自責,艾葭反倒被逗笑開來,一邊說無妨,一邊簡單說明了她如何透過在警界服務的朋友,找到了如今在事業方面已各有一片天的「大哥哥們」。

  「你在警界有朋友?」

  「怎麼?誰規定女警就不能化妝、打扮的,」艾葭佯裝不滿的白了他一眼。「我當然有一批朋友。」

  「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找他們?」

  「想要告訴他們,為什麼後來我會突然停領那筆零用錢。」

  「我想應該有年限,是年限到了嗎?」

  艾葭搖了搖頭。「是因為我不好意思再領。」

  「怎麼說?」

  「我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到快升上國一那年的暑假,我……」她插入一句話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當時我媽已再嫁一年半,並且已生下一對雙胞胎弟弟,四個月大,可愛得不得了。」

  「但你繼父並不喜歡你。」

  艾葭遲疑了半晌,接著才用更低的聲音說:「不,那樣說對他並不公平,至少他是真心愛著媽媽,整整耐心追求了她三年,才得到媽媽首肯的,當時,以前……父親欠下的債也已經還得差不多了,我認為媽媽有權追求她的幸福。」

  「但是……?」

  艾葭笑一笑,不知是在笑他的敏銳,或因為他的體貼而感到窩心。

  「但是他對我始終只是客氣,像對待客人一樣的客氣。本來也可以相安無事的,但就在國小快畢業時,鄰居兩個讀國一的小毛頭,竟為了秋天我入學後要當誰的女朋友而爭風吃醋,進而大打出手,小地方嘛,一下子就鬧得街坊鄰居人盡皆知,繼父因而咬定是我先不知檢點,招蜂引蝶,還說他是後父,不能打我,以免招致閒話,結果,我被媽媽用藤條抽了三下手心,被那個曾吃盡家庭暴力苦頭的媽媽抽了三下手心。」

  即使時隔多年,她略現起伏的語音仍洩漏了心中的不平和傷痕。

  「你沒有辯解嗎?」

  「有,」艾葭扭過頭來,望入他的眼眸深處。「有,我講了,而且不只講一次,可是沒有人肯完全的相信我,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發誓,以後再有類似的情形,我絕對只解釋一次,而如果對方真正愛我、相信我,或許我連這一次的解釋都可以省略。」

  「艾葭……」他還真是險遇剃頭,想不到艾葭有如此硬氣的一面。

  「我不甘受冤枉,除了一再說我沒有、我沒有之外,小小年紀的我,也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辯解,最後我氣不過,乾脆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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