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裘琍 > 天才瑪琍 | 上頁 下頁


  這種轉變未免太快了吧?這一個月中,只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嬰兒瑪琍到來,趙子言忽然間變了個人,他不停的自問自答,不斷地想從已經走過的生命線中尋求意義,而最令他不解的,竟是他對藝術創作的動機。

  他一面想著即將來臨的瑪琍,一面想著他辦畫展的意義,然而這兩條線逐漸地、逐漸地連成了一條……「我竟是如此卑鄙齷齪的人,為了自私和自利,為了名望和利益,竟然出賣了自尊和自愛,竟然要出賣了瑪琍……」

  「我愛錢嗎?我愛名嗎?我愛大家肯定我趙子言的成就嗎?然而別人眼中趙子言的成就真的就是我趙子言的成就嗎?成為趙子言第一又如何?我寧願成為梵穀第二或畢加索第三,因為我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雖然我不是他們,也許他們比我還齷齪不如,但是我是趙子言,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

  從未如此,他感覺快要認識自己了,藉由瑪琍的介人。

  「我的畫展代表我,而我,又是怎樣的人?」

  因為瑪琍,他已經觸摸到他所要的……

  「生命不如畫?不如畫嗎?」

  他想到即將來臨的小生命……

  「不重要,不重要,創作不過在仿真生命的奇跡,卻遠不及生命的真實,瑪琍才是生命的真實奇跡,我趙子言對生命熱愛的真實表現!」他大拍桌子道。

  他激動的迥音響在屋內有點詭異,但是趙子言不會害怕了,他知道明天起,他的生活不會再自怨、自哀、和自責。

  「一年……」

  他有點惋惜,這份喜悅竟然只能維持一年?

  「連明天的事都不能預料了,誰又在乎一年後的事呢?」趙子言大笑。

  如果有人在如此詭異的夜瘋狂大笑,不要怪他,他才認識了自己。

  無疑地,趙子言迫切等待瑪琍的到來,他從有私變到無私,他不再關心新關係的目的,更不會破壞它,因為他需要……衝動地,他走出臥房,打開大廳的燈,眼前的景象又是令人難以想像,一塵不染,就是這樣了,一塵不染,一向亂七八糟的窩居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歸為原位,所有不該出現的雜物消失不見,正有如仙女的魔杖將黑暗變得亮麗。

  這又是趙子言的傑作,但是他還不滿足,到處東摸摸西碰碰,還不忘用手肘再將家具擦抹一番。

  他急切地在大廳亂繞,想找出遺漏的地方,他衷心希望給瑪琍一個最美的天堂,由趙子言親手策畫的美麗天堂……他急亂的腳步差點被一部嬰兒學步車絆倒,他蹙眉而笑。

  這可愛的小東西也曾載有他「無知無覺」的童年,而現在「有知有覺」的他,同樣要裁有瑪琍的童年……他內心激動得厲害,趙子言何德何能,在全無奉獻和犧牲下,居然擁有了一個小天使!他低眉一笑,接著又轉動眼珠子環顧周道,希望再找出一件令他心喜和感動的東西,可是忽然間他的臉色慘綠一片。

  一大件用白布蓋住的書架震驚了他。這是一幅書,這一個月中他最神傷的傑作,那等於是趙子言內心最深的自剖,於是他撲向書架,一手扯下那塊蓋住的白布。

  他聽到內心如雷般的震動,他用力咬住唇,怕隱藏已久的情感宣洩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書布上以鉛筆簡單勾勒出一個男人的線條,而畫裡的男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子言。

  「上帝……」他低喃著。

  畫中的男人既不是耶穌基督更不是佛祖菩薩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得不值得描述,而趙子言卻稱之為上帝……畫布側邊的小角落,被趙子言龍飛鳳舞提上「父親」之書名。

  「我從未見過上帝,他也絕不會是我所想像那般;而我所最熟悉的父親,卻真實得令我失去了想像的空間,這二者之間,我將要成為何人?上帝或者是父親?」

  這是瑪琍帶給趙子言的最大的麻煩,他開始想要變成如上帝一般神奇的父親。

  「在你還未走進我的生命,我已經深深感到我的情感,它已氾濫得不可收拾了。。」

  忽然他變成痛苦不堪。

  「因為你,我不能再自私;因為你,我要再封鎖我的情感;因為你,我知道要做什麼,凡人……,就是凡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多的是比別人愛作畫一點,少的是,沒有責任感和依託,飄飄蕩蕩這麼久,終究一無所有……」

  如此即將天明的微暗中,一個男人獨自為生命惋惜卻會更珍惜,正如畫布中的男人,虛無的生命線條卻有了一雙似有生命的目光,而這對眼睛即是趙子言的期待,期待將虛無化為神奇,期待另一個生命閒人他的心扉……「瑪琍!」

  趙子言的這聲叫喊劃破了天際,將時空轉成為黎明。

  ***

  黎明時刻,趙子言還獨自在客廳裡,面對「父親」的畫像無言無語。

  到底人體還是耐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他早已陷入半昏半眠的狀態中,不過他硬撐著不闔眼,只怕內心的狂喜期盼會因睡眠而減低許多,他傻氣的希望這種期待的心情可以留久一點。

  他實在太累了,累得只要稍微眨動一下眼睛就會被睡神帶走,如果不是那一聲驚響,他真的不願再傻下去……那一聲驚響把他從夢幻世界拉進現實,差點讓他嚇破七魂六魄——那聲驚響,太大、太恐怖、太神奇了,有如來自九天雲霄之外,不像是現實世界裡所能製造出的聲音。

  「砰」,就這麼一聲,然後門就被炸開了,「炸」字雖用得誇張,但是用來描述趙子言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門開的速度太快也太猛了,連居住此地近十年的趙子言都無法以此速度打開門。

  隨著聲音猛回頭,趙子言望見了一個人。

  平靜的空氣被突來的人擾亂得混濁,再加上趙子言越來越混濁的氣息,使得整個空間突然變成一股窒息的壓力。趙子言下意識握緊拳頭,這是人類原始以武力解決侵犯的舉動,不管來者是何方神聖,就算臨死之前也要掙扎一番。

  趙子言盯著對方,雙眼一圓,握緊的拳頭立刻放鬆,轉而去揉捏原本困惑的雙眸,此舉動不是眼睛飛進了沙,而是無法相信眼前所見之物。

  來者……,是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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