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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濁眸轉了轉,老氣長歎一聲:「其實殿下從小就沒有開心過。老奴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出生沒多久,亦妃娘娘就離他而去,孤苦伶仃地長到五歲,先皇新娶的內命婦假意惺惺地接近殿下,討好殿下,借著殿下爬上了大妃的寶座,又馬上翻臉不認人。生了二王子之後,更是變本加厲,處處刁難殿下,妄加指責殿下一心想殺了他們孤兒寡母。有這種含血噴人的母后,偏偏殿下又是至純至孝之人。殿下自小就沒人愛過,也沒愛過誰。後來君家小小姐出生,先皇一念之間賜婚二人,殿下好不容易有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教小小姐習字彈琴學禮儀,親手為小小姐洗澡換尿布,為了夜裡能陪小小姐睡覺,常常往君大人府上跑。那時候先皇還取笑殿下,簡直把君府當成自己的家了。君小姐長大了以後,為了恪守禮儀,殿下便收斂了許多,將時間花在用功讀書上,反而是小小姐時常往宮裡跑了。」

  她往宮裡跑,那是因為他都不出宮找她啊……好傷心那,怎麼聽尚雋大人這麼一說,她就覺得自己當年好野好野,就像那種滿山跑的野猴子一樣。

  好吧,她承認他說到換尿布的時候,她的確有些不太好意思了。畢竟她也是尚未出閣的黃花一朵,從小就被吃幹抹淨了,難道大家都不覺得祜澤其實很邪惡嗎?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啊。可惜,亦妃娘娘離開了他,君小姐也離開了他,到最後連最疼他的先皇也駕崩了。唯一剩下的親人只有大妃和二王子,可是……他們對殿下卻如仇人一樣,口蜜腹劍,背地裡想了許多辦法來害人。」說罷,悲痛地揚了揚手上的碎片,就好像那些碎片正是祜澤碎成一片片的舊夢,「自從小小姐死了之後,殿下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夜裡經常起來咳血,又不喜歡找御醫。他常常會一個人跑到東宮殿的桃花樹下,呆呆地坐上一整天。後來,就連那些聊以慰藉的桃花樹都被大妃下令砍掉。」

  原來那些桃花是大妃下令砍了燒掉的。

  「嗯?」她掀起眼眸,其實,他早已經知道她並不是韓正浩了吧。那一聲小桃是他心底的聲音吧……她的心又在隱隱作痛。

  「殿下有多久沒有開懷大笑過了?整整三年了。可是韓大人一句話就可以把殿下逗樂,殿下獨處的時候想起大人都面帶笑容心情愉悅,韓大人還不是殿下的開心果嗎?」

  「這三年,他是這樣過來的嗎?」這男人這樣隱忍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她的死對他有一點好處的話,她也許還死而無憾了。

  可是……他也不快樂吧?她想過千萬種理由,可是就是想不出他到底為了什麼非要她死不可。

  手裡的香包隱隱散發著勾人的暗香,她蹙了蹙眉心,低頭將香包妥善地放回衣內。

  一縷白煙如蛇信迅速地收攏,最後消失在黑洞口。

  隨後趕來的朱伊蓉一手摸上那黑色土牆,孰料那洞口竟自己堵上了。幸好朱伊蓉及時抽手,否則極有可能連手腕的部分都被洞口吞噬。

  她心有餘悸地退了一步,提起神劍就往那洞口狠狠一插,隨即如黃泉濁液的血汩汩地流了出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她連忙捂住鼻子,定住真氣,以免被瘴氣腐蝕,「唵,缽囉末鄰陀寧,娑婆訶。巴米、陀羅尼!」

  隨著她的咒語如佛子一字一字打在那洞口之上,彙聚成了一朵金色蓮花,緩慢地開出萬丈光芒。

  「師父?」朱伊蓉睜大眼睛,「你為什麼要幫那妖孽?」

  「眾生皆有好生之德,你不要趕盡殺絕了。」金蓮上坐著一個面色和祥、鶴髮童顏的白衣男子,他一頭白髮如流雲披泄,燦光溢彩。

  「可是它剛才差點殺了君夭桃。」

  白衣男子淡淡地說道:「它與桃花神有三面之緣,這是定數。更何況,它也只是受人擺佈而已。」饕餮在無意間為桃花神守了三年的夢魘虛境,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

  「那妖獸如果不是受了傷,你也未必贏得了它。萬事莫執念,散了吧。」拂塵一拭,萬物皆還以本色,「桃花神將有一場大劫,能不能回仙界只看這一劫。若是躲不過……便會魂飛魄散,待第二個桃花神出現,又是幾千年的光陰。」

  「什麼?她會魂飛魄散?什麼劫,什麼時候啊?」朱伊蓉心一緊,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白衣男子面色不變,語氣平和,卻也冷漠:「天機……」

  「不可洩露,我知道!」朱伊蓉翻了翻白眼。

  老頑固,自己的愛徒要死了還能一臉木頭地跟她扯什麼「田雞」露不露的,就是它全裸了她也不在乎!

  雖然君夭桃有時候真的很白癡,腦袋也跟老頑固一樣榆木一個,更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了身為神的尊嚴,可是……可是她還是捨不得她死,這種死法,是她上天入地都再也找不到她了的殘酷死法。

  「咒術失敗了。」

  淡漠的聲音低緩地從黑布下逸出,一雙清冷的黑瞳發出幽幽的光芒。

  「什麼?」大妃怒睜了杏目,「韓正浩沒有死?」

  「不但沒死,還活蹦亂跳著呢。」黑衣人輕諷。

  「不行,韓正浩一定要死。不然他要是恢復了記憶,把我們給他假賬本的事情告訴了殿下就大事不好了。」

  「你放心,以殿下那種懦弱的性格,只想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算到時候韓正浩真的恢復了記憶,只要我們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捏造賬本的,殿下也不會拿我們怎麼樣。」

  「那麼依你的意思是,不殺韓正浩了?」

  黑衣人笑眸一眯,如一只半伏的惡狼,隨時等著吃人,「如果韓正浩還是那個韓正浩的話,可能還有殺的必要,但如果……」

  「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轉過身來,正對著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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