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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安墨,你特地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繞進了這園子,還真是用心良苦。」仲燁譏諷地睞了低著頭的安墨一眼。

  「世子爺,小的……」又怕惹怒了主子,又不能得罪主母,安墨當真苦不堪言啊。

  「喂,仲燁,你沒聽見我說話嗎?」眼見自己被仲燁無視,古麗兒心火陡燃,不顧丫鬟的勸阻,將繡球砸向了仲燁。

  仲燁面色清冷的直視前方,袖子一揚便將繡球揮了開來,嗓音極冷的道:「還不走嗎?在等什麼?」

  「是。」安墨在心裡暗罵那古小姐太驕縱,根本入不了主子的眼,害得主母白白安排這場偶遇,也害得他回去要遭罰。

  「當真是可惡至極!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憑你也配這樣對我?!」古麗兒不死心,跟在步輦後方拉尖了嗓子嬌斥。

  仲燁置若罔聞,重新合上雙目,氣沉意定。

  怎料,古麗兒見手中無物可擲,一時羞惱至極,竟然撿起腳邊的石子便朝他的背影丟去。

  「小姐!」一旁的丫鬟驚呆了,尚來不及攔,只能睜眼尖叫。

  「世子爺,當心!」安墨回首一瞥,連忙喊聲示警。

  仲燁方側過臉,那石子正好擦過了臉龐,劃出了一道血痕。

  見狀,抬輦的下人也慌了,連忙將步輦放低。

  古麗兒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著,在眾人尚且來不及反應過來之際,她已奔至仲燁面前,纖手揚高便想給他一巴掌。

  卻不想仲燁猛然一記擒抓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狠狠甩了開來。

  古麗兒跌坐在地,玫瑰色裙擺壓成了一圈圓,先是呆睜著眼,隨後便抽抽噎噎的哭出了聲。

  「仲燁,你居然敢這樣對我!我可是湍王妃親口訂下的世子妃,你未來的媳婦兒,你就是求神拜佛,也找不著比我更好的——」

  求佛祖開恩,將小妍還給我!

  燁雙膝跪地,求著蓮花座上的如來佛祖,嗓音鏗鏘如雷,足可震撼天地。

  只見佛祖拈花微笑,道:「小妍已經入了仙冊,歸為我蓮花座下的弟子,早已超脫了凡人情愛,你亦不屬於天界,兩人各自殊途,實不該再有接觸。」

  燁不願聽從,跪在蓮花座前足足千日,直到佛祖歎息,心生悲憐,遂將一株「歲凋」賜給他。

  佛說:「一個善因,能結下善果。凡人情愛是足可焚城的業火,如若不能解開你的執著,必定將會種下一個惡果。是時,待至「歲凋」花開,你等待的善緣便會跟著結下善果。」

  燁抱著「歲凋」,撐起了早已潰爛的雙膝,背脊依然挺直如劍,每一步都是堅定如鐵,從不向誰低頭的他,低眉垂眼向佛祖言謝,而後,他返回了地獄,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日日以思念餵養那「歲凋」,只等待花開之時,神佛承諾下的因緣定會開啟——

  「仲燁!你不配!」古麗兒驕縱的哭嚷聲,震醒了恍惚失神的仲燁。

  他按住劇痛如刀絞的胸口,眼前驀然一片黑霧掩目,頎碩的身軀單膝跪地的低了下來。

  「世子爺!」安墨上前欲攙扶,冷不防的被仲燁揮開。

  「別碰我。」仲燁揚眸,那凜冽如刀鋒的銀藍色眸子彷佛非人之瞳,肅殺戾氣滿溢而出,只消一眼淡掃過在場眾人,所有人俱是一顫,驚駭得發不出聲。

  就連嬌蠻任性的古麗兒也被嚇飛了魂,呆睜著眼,小嘴微張,淚水掛在眼角不敢掉,彷佛連怎麼呼吸也忘了。

  他緩緩直起身,單手緊按著胸口,朝著觀蓮居的方向走去,走得那樣急,那樣猛,腳程之快,幾乎令眾人震愕,心生一個懼問:那是一個尋常人會有的嗎?

  疼痛,如一劍劈過,撕裂了他的胸口。

  仲燁一路行來已是汗水淋漓,俊顏痛苦的扭曲著。

  他跌跌撞撞的進了房,揮開了桌幾上的茶盞,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他抬足踩過,碎瓷插入了靴底,刺進了肉裡,他也渾然未覺。

  他似將死之人,踩著搖晃欲墜的腳步,走到雕琢龍飛鳳舞之姿的妝台前,那傳自胸口的灼燙之感如同炮烙之刑,教他疼痛難耐,不由得伸手扯開了衣襟,似要掙脫伽鎖般的撕開裡頭的白色中衣——

  銅鏡裡倒映出他蒼白如紙的痛苦臉龐,亦照出他雄渾平坦的胸膛。

  心窩處的那道舊傷疤已擴散,足足有一個巴掌那樣大,色澤也略淡,成了淺色的緋紅。

  疤痕暈成了一圏又一圈的花狀,上頭似有密密麻麻的紋路,彷佛正訴說著一個關於等待的千年——

  歲凋,已開。

  開在他的心口上,開在這具凡人肉軀上,佛祖承諾過的因緣,亦將隨著這具肉軀的生而生,因這具肉軀的死而死。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那張絕美的臉,汗水滑過眼際,紮疼了眼,他卻瞬也不瞬的瞪著。

  倏然,腦中有一道蒼老的聲嗓喃喃吟詠,先是幽幽緩緩,後逐漸拔高尖銳,他伸手捧住疼痛欲裂的額,一口銀牙咬得死緊,承受著這痛。

  當劇痛撕裂了他所有的思緒,當那聲吟詠逐漸在腦中淡去,當他猛然睜開了眼,瞪著鏡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孟婆在迷魂湯裡所施下的縛咒,破除了。

  被咒文層層封印的記憶,一瞬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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