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小星皇后 | 上頁 下頁
二六


  “本宮自然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九皇子要怎地立下大事業。”她嘴角揚起一抹輕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人不言自能,目不視天地之寬,耳不聞自然之闊,壅熙不過是個淺薄之人,由這樣的人登上大位,對大燕是福是禍?

  這問題日日夜夜在她心底盤桓,她自問又自問,是父親那封書信,讓她定下心……無論是福是禍,她都無力管了,是悲哀,也是事實,她能做的,也只是任由錯誤一步一步行,漸行漸遠……

  看著皇后輕鄙的表情,壅熙氣急敗壞,袍袖忿忿一甩往外走去,但他走了三兩步,倏地回身,重返皇后跟前。

  他仰起下巴,與皇后相望,露出一抹陰森笑意。

  “母后約莫還不清楚,表兄韋立邦的軍隊已經開往京城?”

  “沒有聖旨,誰敢讓軍隊回京?”

  話出口,霍地,她驚嚇不已,難不成逼退皇上不夠,父親還打算改朝換代,讓韋家人稱帝?

  一陣寒意倏地兜頭而下,宛如跌墜冰窟,寒意滲骨,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冷汗自她頸間涔涔流下,濕透背脊,她猛地伸手拿起杯盞喝下一大口茶,可茶水已涼,吞進腹中的,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冰寒。

  所以,他們不只要讓假皇帝立東宮太子,造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所以,對真皇帝他們不只要逼宮,很有可能……

  略一深思,所有她想不透的環結全串起來了。

  假皇帝立太子,真皇帝暴斃,所有證據均掌握在父親手裡,屆時,父親只要把壅熙的罪狀公諸於天下,朝堂中,不服壅熙的朝臣本就很多……

  兄長們更可大搖大擺,打著清君側、弑逆子為皇上報仇的口號,將軍隊開進京城,控制局面,然後……韋氏取而代之。

  父親老糊塗了嗎?除了壅熙,皇上還有許多兒子,便是五皇子務熙來不及自梁州率軍趕回京城,也還有大皇子壢熙、四皇子閱熙,以及後宮中大大小小的皇子們,便是他控制了場面,百官也不會尊父親為帝的,除非……閱熙、壢熙,後宮諸多皇子已無生還的機會……

  是啊,爹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怎會擁壅熙這樣的人為帝?謀逆之心,怕是早在儇熙亡于梁皓之手後,便種下的念頭。

  從要她扶植壅熙開始,到白虎事件、到太醫韋立慶為皇帝配假藥,再到壢熙中毒失憶、深諳攝魂術的章妹憶進宮……

  一環扣著一環、一椿接著一樁,每個事件,父親似乎事事不沾手,只是無辜而被動地被壅熙纏上,不得不錯棋錯行,但認真往深處想去……她越想越心驚。

  壅熙平庸,又長居深宮,豈能認識那麼多的江湖人士,並令他們為自己賣命?若非有父親在背後示意,立昌、應東、立慶……這群人,又豈會聽從壅熙號令?所以這些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皆是父親布下的局?

  父親膽敢在此時動手,是否代表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屠宮、殺龍,毀滅大燕龍氏,事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所以為權為勢,為那個金甌九鼎,他已棄親生女兒于不顧?

  難怪皇帝要對韋氏動手,難怪要拔草除根,他不是不顧年當年之恩,而是如今,為國為朝,他都得心狠。

  皇后全身戰慄,驚懼的表情一一落在壅熙眼底。

  他得意非凡:心底暗想:現在知道他有多大本事,能說得動韋氏人全站在自己這邊了吧,知道他的善謀智識,已獲得韋氏上下尊崇愛戴了吧,皇后權威已是過去式,未來韋氏上上下下,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他龍壅熙。

  壅熙昂首挺胸,一吐多年怨氣,他終於讓皇后明白,自己不是泛泛之輩。

  “軍隊回京怎麼會沒有聖旨呢?母后別忘記,康匱可是夜裡皇帝,不過下道聖旨,有何難處。”

  “九皇子,你可以告訴本宮,大皇子準備以白虎、長壽酒為皇帝祝壽,此事是誰告訴你的?”

  她萬念俱灰,還是強撐起一絲力氣,想追出根底,確定自己的設想無誤。

  壅熙皺眉。問這個做什麼?事實證明,這個消息是正確的不就成了。

  他滿面狐疑,仍然回道:“是宮裡幾個侍衛說的。”

  “那幾個侍衛是不是就此……失去下落?”問題出口,她已知道答案,長長地,她歎口氣。

  “母后怎麼知道?”

  皇后緩聲歎息,望向壅熙、滿眼悲淒。

  原來她不是一步錯、步步錯,原來把她拴上危船的不是壅熙,而是她敬愛了一輩了的父親,父親的野心呐,竟然瞞了她一輩子。

  可父親憑什麼相信自己會成功?

  眼前,康匱之事她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始終不敢相信事情會這般順利,她認識幾十年的皇帝不該是此般昏匱之人,她只是在心存僥倖呐。

  這下子,大軍開拔,皇帝豈有不知之理,那麼皇帝為何隱忍不發?

  答案只有一個——皇帝早做好萬全準備,父親已是皇上的囊中物。

  不管壅熙如何作為,壅熙始終是龍家子弟,便是他陰招使盡,這天下仍是大燕的天下,他做得不好,自有龍家人來取代,韋氏的光榮盛衰,她盡了全力便是,可父親這般作法,得承受青史上多少駡名?

  何況,父親打的,是一場必敗之戰呵……

  累了,她不願再多言。“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九皇子,請好自為之。”

  皇后再不多看他一眼,佝淒著背,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幾歲,她喚宮女進門,在宮女的扶持下,緩步走進寢宮,緩緩坐在床沿,偏過頭,她望向窗外那株牡丹,久久不轉眼。

  她回想那隼的青春歲月,回想容哥哥馬背上的颯颯英姿,那首小調是怎麼唱的,她已記不得歌詞,只記得容哥哥的歌聲醇厚溫暖,像一壺上好的美酒,一點一點滲進心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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