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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皇奶奶,壢熙一生講究的是個忠字,忠於父、忠於君、忠於軍士、忠於百姓。”

  “忠於父為孝,詩經日:孝子不匱,永鍚爾類;思于君,忠於家國,則百代萬世,四海升平;思於兵將,則兵將信之、服之、擁之;思于民,則百姓立意、四方歸心。”

  “相同地,我也會忠於妻、忠於婚姻、忠於自己的感情,兒臣將以一生一世還報雅雅的終生相許,絕不辜負。”

  “聖賢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倘若兒臣連齊家都做不到,豈能治國?”

  他句句鏗鏘有力,可這種道理不論是誰聽在耳裡都是惇倫逆情。

  皇太后擰眉問:“壢熙,你怎會無力齊家?之前,你有妻妾數人,從來也……”

  壢熙截下她的話。“皇奶奶,我雖不記得過去之事,但我確定,自己從未善待過她們當中任何一人,她們日裡夜裡,明爭暗鬥、極力爭取我的關注,可一旦出了事,真心為我的只有茵雅,這點,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過後,我已暗下決心,用一生一世償還茵雅的感情,更何況,今日朝堂之亂源自于韋氏,難不成父皇還要兒臣培養出一個陸氏?其目的只是為了與韋氏抗衡?此法無異於飲鴆止渴,萬萬不可取。”說完,定定望向皇帝,等著他的答覆。

  好一個飲鴆止渴,他這是把他和先皇都一併罵進去了,父子倆四目相對,誰也不肯先妥協。

  文俱翔緩吐氣,他和儇熙果然是親兄弟,都是十隻驢子拉不動的固執脾氣。

  “你以為,朕會被你這番話打動?”

  “兒臣認為,不會。”壢熙頓了頓,再補上幾句讓皇帝跳腳的話。“如果父皇能理解兒臣的心,就不會讓後宮千百女子傷心欲絕,不會用一個大牢籠,囚禁她們的自由、感情和她們的心。”

  壢熙的話狠狠地砸上皇帝胸口,一時間,他仿佛看見惠熙,看見他為了查晴兒,直著眉心,怒目對自己說著相類似的話。

  “可憐父皇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又如何,那麼多的女人,您卻不曾愛過一個,不曾為誰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愛您的江山、您的寶座、您的權勢,最最可笑的是……二皇兄把這些您珍視如生命的東西看得一文不值、棄之如敝屣,他寧願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也要想盡辦法逃離這個冷漠的、殘酷的、毫無人性的皇宮,與他真心相愛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了二皇兄,那樣一個情真意摯的好男兒,名劍俱在,英雄安在,繁華幾時交相待……”

  “她們一心一意愛的是父皇,還是她們背後的家族?那些被選進來的十五,六歲女子怎會甘心情願,承歡於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老的男人?都說爭寵,看清事實吧,她們是爭寵,還是爭奪父皇給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為爭奪,她們必須工於心計,因為無愛,所以她們下手兇殘,因為這群女人,造就了一個人世間最森嚴、最涼薄,也最無情的後宮。在這樣的後宮、在這樣的女人懷裡,父皇,您果真幸福的起?”

  那場爭執之後,他失去惠熙,而今,人海茫茫,再無他的音訊。

  儇熙死了,和他心愛的楠楠共赴黃泉;惠熙走了,因為他親手奪去他的幸福;現在連壢熙……也要為陸茵雅背棄自己?

  好啊,他果真養了一群好兒子,一個個為了女人,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回過神,他深吸氣,用力轉動著手上的雙龍奔日和闐白玉扳指,怒指壢熙道:“有膽量,連父皇都可以批判,好一個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他堵得壢熙無話可說。

  皇帝冷冽一笑,“死心吧,就算你真有斷袖之癖,就算你真要為誰盡忠心,下月初三,你都得乖乖上陸府,迎娶陸茵芳,這是聖旨!”

  第二十五章 後哀

  後宮侍衛身上的深藍色錦緞衣裳,在黃昏的金黃太陽中,反射著淡淡橘光,少了那麼點兒肅穆冷漠。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緩緩低下頭,望著自己那雙銀絲繡鳳、鞋頭鑲著東珠的大紅軟緞繡花鞋,紅鞋停在翠綠草地上,久久不曾移動,靜止得仿佛它本是綠地上的一個部分。

  吐氣、仰頭,園中一樹櫻花開得正豔,滿樹的粉紅色,深淺不一、層次分明,風起,繽紛落地,可此番美景入不了她的心、進不了她的眼。

  歎息,一陣烈風吹得她身上的飾帶飛揚了起來,頭上叮噹作響,天際間滿是紛揚的細小粉色花瓣,仿佛碎雨般落在她身上,無論怎地閃躲,都躲不開一身沾染。

  此刻,她比誰都明白,自己是逃不過了。

  垂下頭、漠然著臉孔,她緩步走往自己的宮殿。

  清華宮很大,裝飾得富麗堂皇,處處飛簷卷翹,金瓦琉璃,殿裡靈芝蟠花大鼎中散發出淡薄的輕煙徐徐,帶出一股清冽香氣。

  她朝一張巨大、上面刻著精緻石榴、葡萄、牡丹的椅子邊走去,輕輕坐下。

  見皇后坐定,宮女用水晶白玉盞為她沏來新茶。她臉上浮起一抹淡薄笑意,揭開茶蓋,任憑那股茶香撲鼻而來。沒有退路了,白虎事件後,她的退路已被封死,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路勇往直前。壅熙夠狠,一條繩子,把整個韋氏全拴上危船,任憑她如何自清,皇帝都不再信任她,況且拔了蘿蔔帶出泥,她與韋氏之間密邇無間,一個茅坑出來的,誰信她乾淨?

  與其說她被壅熙擺一道,不如說她是被韋立昌、韋應東……一干不肖的韋氏子孫給聯手擺佈了,只是戰戰兢兢了數十年,到頭來竟淪落到這樣的結局,任誰都無法心平。

  父親一紙書信,字裡行間盡是憂心。

  他說:事已至今,便是一步錯、步步錯,也只能任由它錯到底,韋氏不能倒,眼前唯一的希望是扶持壅熙登上帝位。

  任由它錯到底?多麼悲涼的一句話,但她無法不同意父親。

  皇帝聯合陸氏四處搜羅韋氏罪證,他一步步削弱韋家勢力,任誰都可以預測出,皇帝要的是斬草除根,過去韋氏助皇帝登位之事,如今已煙消雲散,今日不復往昔,早已坐穩帝位的他,再不容韋氏坐大。

  他要毀韋氏,而她進後宮,一心保的是韋氏,雖是夫妻,但心相異,這樣的兩個人,遲早要走上分歧道路。

  也罷,是對是錯留予青史,眼前,她能善盡的,不過是父母之命。

  那年,她到底為何進的宮?

  她偏著頭,像十七、八歲的少女,不久,她想起來了,是一道聖旨、是父母恩情,是她一生擺脫不了的枷鎖,將她圈進皇宮裡。

  忘不了父母親的那番話,那時,天真得尚不知人世險惡的她,哭著向父母耍賴、不願入宮,她又哭又鬧,指著父母親說:天底下哪有這般狠心的父母,竟捨得將女兒送進那暗無天日的肮髒地方。

  爹爹氣急敗壞,一巴掌打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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