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命中無妻 | 上頁 下頁
二十


  從那之後,焦擎經常闖入沈雨閨房,一待就是一整夜,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沈雨雖長在閨閣中,見識卻不輸男子,她說『我也想嘗嘗策馬平野、保家衛國的感覺』、『我也想試試站在朝堂上論戰群雄的感覺』,男子覺得她的想法太有趣,笑道:『不如你做不到的,我來幫你。』

  「於是沈雨交給他一柄金步搖,讓焦擎貼身帶著,就像是帶著,她便參與了所有身為女子無法參與的事。

  「為配得上沈雨,焦擎棄匪從軍,策勳十二轉,再回京時已經是二品柱國將軍,但是沈雨已為他人妻,再度夜闖香閨,他看見她的憔悴。

  「沈雨的丈夫新歡不斷,她守著漫漫長夜、淚濕衫袖,望著焦擎從懷裡掏出的金步搖,聽著他一件件訴說戰場上的事,她笑了,說:『謝謝你,讓我的人生繽紛多彩。』臨別,她又說:『繼續帶著我舌戰群雄吧!』

  「焦擎承諾了,他在朝堂上舌戰群雄,成為皇帝心腹,殺貪獵瀆,一時間朝堂風氣大改。」

  「後來呢?」

  「十年後,沈雨病危,臨終前焦擎又來到她的床邊,她謝謝他,她說:『若有來世,換我用一生來為你豐富。』沈雨死去,焦擎辭去官位,成了說書人,他帶著那支金步搖繼續走遍山川百嶽。」

  聽完故事,婧舒震驚得久久無法言喻。

  因為這個故事,寫在娘留給她的冊子上!娘說那時她尚且年幼,與親爹到酒樓與人談生意,卻被說書人的故事引去注意。

  娘是這樣形容說書人的——他身材高大壯碩,沒有分毫讀書人的斯文儒雅,杵在那裡像個鐵筒似的,滿臉的鬍子看起來更像個盜匪,但他有一雙能吸人魂魄的丹鳳眼。

  娘說她看見他眼底的愴然,於是問:「這可是先生的故事?」

  說書人沒回答,只是對著小女孩一笑。

  娘又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該放下了。」

  說書人問:「小姑娘可知何謂放下?」

  「放下就是……舍去?拋卻?遺忘……然後勇往直前?」

  他搖頭道:「不對,『放下』是你終於開始心疼自己。」

  「那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只心疼自己,老天爺給我這麼長的一輩子、給我無數教訓,便是讓我體會自私的謬誤,所以不能心疼,更不能放下。」

  講完後他走了,母親看著他的背影,在那堵厚實的肩背上讀到孤寂。

  換言之,他也見過那個說書人?鳳形金步搖是說書人贈予他的?

  她想問清楚,但他看看天色道:「走吧,不是還要燒飯待客,食材都備好了?」

  婧舒回神,時辰確實不早了。

  他把木箱子往馬背上一系,拉著馬跟在她身後。

  他真的想到家裡蹭飯?婧舒想笑,不請自來的客人呐,但這次她沒反對,反正請一個是請、請兩個也是請,就當……聽故事的回報吧。但很快地,她就知道這個決定有多麼正確。

  她走在前頭,他隨後跟著,這座山勢並不陡峭,村民雖經常上山,但多數人都在山腳下采采野菜便罷,只有到了秋冬、田裡的事兒忙完,才會幾個漢子組隊到山上打獵,多數獵到的是兔子雁雀,運氣好的話能打到野豬。

  婧舒今日是為了采菌子,不知不覺走遠。

  兩人走著,他突地一把抓住婧舒,她不解回望,卻對上他的笑眼。

  他朝她做個噤聲動作,手指向前,她順著指間望去,前方不遠處有兩隻灰兔子,他彎腰自地上掐起兩顆石子,咻地!朝前射去,她還沒看清楚呢,兩隻兔子已經倒地不起。

  婧殊詫異極了,還以為他是個文人,沒想到……

  她快步上前,兔子身上找不到血洞,石子竟是從一眼射入,另一眼射出,皮毛無損無傷,倘若一隻便罷,可兩隻都一樣啊,他明明一次扔出……怎麼辦到的?他不僅僅習武,還武藝高強。

  頓時,她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他把兔子提起來,動作一氣呵成,只見她的目光還黏在自己臉上,忍不住噗哧一笑,問:「姑娘欣賞在下容貌?」

  欣賞?他那樣的五官?胡扯!

  但……是啊,明明不太好看的男子,她竟在他身上落下欣賞?她不理解自己。

  「還不走?」看她傻不愣登的樣子,他越發想笑。

  多久沒笑過了?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他幾乎忘記笑是什麼感覺,但現在覺得挺好的,笑,是好事。

  「你……」支吾片刻,婧舒還是無法下決定,對於不熟悉的他,方不方便問熟悉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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