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罪婦大過天 | 上頁 下頁
一九


  生活在資訊發達的未來世紀裡,她比誰都明白,愛情這種事情本就是陰錯陽差、缺乏定律,相愛的人不見得可以廝守到老,而愛情的保鮮期永遠長不過人們的壽命,生一世……談何容易?

  偏偏她這個人對愛情有潔癖,她亦明白這樣的自己,必須學會承受孤寂。

  他的手裂了,鮮血順著掌緣往下流,她緊咬貝齒,不允許自己落淚。

  然後宮裡又來一批侍衛,他們把刀架在齊穆韌脖子上將他帶走,他不肯轉開視線,牢牢地盯住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為止。

  她想告訴他,無所謂的,來易去難,聚易離難,總是要落下幾滴傷心淚來憑弔那份千古哀愁;沒關係的,這種苦許多人都承受過,他這樣一個驃悍大將軍見識過多少生生死死,更沒問題。

  可是終究……她沒說半句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傷、他慟。

  是她狠心?也許,但若是不夠狠,她又要陷回去那個牢籠,傷心、嫉妒、怨懟……

  到最後,愛轉為憎恨、善心生出歹毒,她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就這樣結束,很好。

  再一次,她說服自己。

  回過神,她發覺紙上又出現一個齊穆韌,唉,她這是在做什麼啊,這樣一天天不由自主地複習,要到哪一天才能將他徹底忘記?

  吐氣,把紙揉成團,隨手一拋,紙團被拋出牢籠外。

  一抹明黃色身影看見紙團滾到自己腳邊,他屈身將其撿起攤開,一眼便認出畫中人像。

  那是昨晚的齊穆韌,像受傷野獸似的齊穆韌。

  歎息,他眼神示意,王順上前將鎖打開,阿觀聽見聲音,停筆抬眸,發現是皇帝駕臨。

  放下筆,阿觀起身微微屈膝。

  “罪婦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

  王順上前將牢房裡唯一的椅子給抬過來,讓皇帝安坐,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阿觀身上。

  她沒有恐慌、沒有驚亂,還是沉靜得如一汪死水,如果不是身處牢房,她看不出半點罪婦模樣。

  “不害怕嗎?”皇帝開口。

  阿觀愣了一會兒,才理解他在問什麼。

  “回皇上,有一點,面對死亡,說不害怕太矯情。”

  “可朕見你從容得很。”

  她微微一笑,回道:“那定是罪婦隱藏得太好。”

  “朕不認為,你是個可以藏得住心事的女子。”

  人會因為膽怯、因為害怕而隱藏真心,至於她,膽子大得不得了,聽見齊穆韌維護何宛心,她氣得連休書都敢當面向他討,說她隱藏得太好?他不信。

  皇上果然非爾等凡人,那雙眼睛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阿觀的確沒那麼害怕,失落有、感傷有、哀愁有,那是因為她在這個世紀認識了一群對自己真心的人們,至於害怕嘛……也許是經驗論,她始終相信,從這裡死亡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如果可以選擇,她但願重生的時空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十一世紀。

  可這篇肺腑之言不能隨口說,於是她搪塞道:“也許以前不是,可經歷過這場事兒,吃一塹,長一智,罪婦多少從中學得一點經驗。”

  她的口氣,有幾分調侃味道。

  “依然不埋怨嗎?”不怨天不尤人,不恨那個口口聲聲愛她、戀她,將她擔在心上的男人?

  “當然會怨,還怨得很,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日前聲聲恩愛,轉眼恩斷情滅,唉,身為人真可憐,會說那麼多話,卻不知道哪句話是假是真。”

  “這話不矯情,朕愛聽。”

  “問題是,再埋怨也挽不回什麼,罪婦只想當有福之人、當快樂之人,只好假裝無所謂。”

  皇帝猜,她又要長篇大論了,那些論點不全然正確,可她總有辦法把話說得精彩萬分,吸引他一聽再聽。

  “為什麼裝無所謂就能當有福之人、快樂之人?”

  “聰明太過,計較太多,過得就苦,倒不如那些個糊塗人,悲傷就哭、歡喜就笑,糊糊塗塗一輩子,滿眼只看得見光鮮,滿心全是福氣。”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福之人?”

  “是,而原諒最快樂,原諒別人同時,心中煩苦便消失,怨他、己苦,放下、己樂,益人益己,何樂不為?小時候我娘親常對我說:前腳走,後腳放,昨天的事就讓它過去,把心神專注於今天該做的事。所以想要福氣、快樂,便得放下,罪婦還做不到真心放下,只好先假裝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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