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金屋藏太醫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他方才像燕子穿梭似的身影,讓她滿臉的崇拜,她發呆到他將剝好的龍眼送到嘴邊,才猛地咽下口水、合進龍眼,說:“彝羲,你是我見過最帥、目前帥的男人。”

  “有這麼帥嗎?”他失笑。

  “有。你不要回去了吧,我帶你去找總統,讓他見識你的輕功,然後再要求他給你一個身分,參加

  二〇一六年的巴西約熱內盧奧運,不管是跳高、跳遠、障礙賽、體操、貽拳道,功剛民替我們重一堆金牌,到時候你就是臺灣之光了耶”

  “說傻話。”他親昵地揉揉她的長髮,又為她剝一顆龍眼。

  她笑,果然很傻。只是……要是傻話能成真就好。

  敘封在六點左右進家門,風塵僕僕地,帶回來一盒蛋糕,據說是田蜜最喜歡的提拉米蘇,可是田蜜回家,卻帶了他不喜歡的男人。

  從進門那刻起,敘封就不時盯著彝羲看,他提了許多問題,追問彝羲的祖宗十八代,彝羲沒說話,每個問題都是田蜜代言的,她編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每個故事都精彩絕倫、毫無破綻。

  而那些故事讓敘封更不開心,他繃著臉說:“阿蜜,你還小不要亂交男朋友,臺北的男人不可靠,他們喜歡搞一夜情。”

  聽見他的話,田蜜笑到彎腹,如果彝羲是熱愛一夜情的男人,三個月的同寢同居,他們連孩子都可以懷上。

  她越笑、敘封越不爽,整頓晚餐說話頻頻針對彝羲,田蜜和阿滿姨只好不斷打圓場。彝羲風度好,不理會敘封,可敘封硬是和他較勁,每次彝羲要夾菜,他就搶先一步把人家的筷子撥開。

  一次兩次就算了,三、五次過後,田蜜生氣了,她跑進廚房端來碗公和大盤子,把每一樣菜的精華都類到大盤子裡。

  她笑眯眯、甜蜜蜜,很故意地對彝羲說:“葛格,你多吃一點哦,阿滿姨的廚藝在我們村子裡可以稱得上五星級。”

  接下來你一口、我一口,用筷子挑掉魚骨頭,喂進彝羲嘴裡,然後轉頭對敘封挑釁。

  飯後,敘封怒氣衝衝、拿衣服進浴室洗澡,阿滿姨看他那樣子,對彝羲很抱歉,悄悄對他說了聲,“賀先生,你別跟他計較。”

  “沒事的。”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敘封對他不友善,但彝羲仍然滿臉溫柔。

  田蜜知道自己超過了,她推推阿滿姨說:“碗筷我來洗,你去看看敘封哥吧。”

  阿滿姨點點頭,走出餐廳,田蜜把碗筷收一收、轉身進廚房,沒想到一進廚房,她就發出驚聲尖叫。

  “小強”

  彝羲腦中迅速做出連結,他想起她口中的“打不死”,再想起科幻片,中,怎麼打、怎麼揍都會死而復生的怪物。

  運起內力他飛身奔進廚房,一進廚房大門立刻梭巡田蜜的所在,只見她縮在牆邊,兩顆眼睛瞪得老大,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空中有只展翅飛翔的黑色蟲章螂。

  “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強?”彝羲不敢置信地指看那個小蟲子。

  “對啦、對啦……”

  田蜜的聲音抖得不得了,因此彝羲不敢小覷對手,他飛快出掌,掌心帶著內力,視線追著它的飛行途徑,足尖一點,竄身飛掠,手臂一伸一曲,轉眼將蟲子壓扁在掌間。

  他一根一根打開指頭,看著已經在他的掌中走入輪回的蠅螂,一動不動,死得萬分安詳。

  還好嘛,怎會打不死呢?他的內力尚未使到極致,它就已經魂師西天,他滿臉疑惑,轉臉望田蜜。

  沒想到他的“神勇”,逼出她更高頻的尖叫聲。

  不過她這次叫喊的是,“啊……好髒。”

  她抓住他的手,好像他手裡躺的不是嶂螂而是一顆未爆手榴彈,她拉著他快步往外走,兩隻眼睛緊緊盯住蟲屍,很怕它死而復活,一路上,她做了好幾次誇張的嘔吐動作。

  好不容易走到外面水溝邊,她仍舀來清水,把他手掌中的蟲給沖進水溝裡,再抓起他的手,塗滿肥皂,沖掉,再塗一遍、再沖水,同樣的動作做滿五次才停止,繁複的過程、謹慎的態度和他炮製藥材的過程有得拚。

  他終於明白,不是小強有多厲害,而是她有多害怕嶂螂,那麼如果……他不在,誰來幫她解決這個萬惡小蟲?

  心,沉了沉,望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那亮光中有兩成的擔心、兩成的憂慮以及六成的不舍。

  她誤解他的目光,鬆口氣說:“你一定以為我小題大做,可我真的很怕蜂螂,對我來講,地獄來的惡魔長得就是那個樣。”

  他沒回應,只是怔怔地伸過手,輕撫她的長髮,心疼在胸口一圈圈擴大。

  隔天清晨,田蜜帶著他回到母校,鄉下學校很小,學生也不多,他們到的時候是上課時間,她和當警衛的阿義叔打過招呼,就領著他往司令臺上走。

  “我領獎狀時就站在這邊,全校的同學站在下面不斷鼓掌,校長一邊把獎狀瀕給我,一邊說:“要好好加油哦,未來的社會就看你了。”

  “說得我好像是未來社會的菁英分子,那時的驕傲啊,我都不知道要怎樣形容。睥睨天下嗎?那是皇帝用的;唯我獨尊嗎?那是武林盟主的;那……”

  她半天想不出形容詞,他笑著接話。“那叫自信滿滿。”

  “還以為古人的語文造詣比較好咧,說出來也不過爾爾。”

  他一笑,沒同她爭辯。

  田蜜指指司令台右邊的大樹。

  “那是土芒果樹,芒果小小的、綠綠的,酸酸甜甜,每年果子成熟的季節,學校的男同學就會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摘芒果,看得老師心驚膽戰,有幾次校長想要把它砍掉,我們就一起跑到校長室舉白布條抗議,校長只好把念頭給打消。看,我們那麼小就很有政治家的風範對不對?”

  她說到小學生活,就和男人談起當兵一樣,嘰哩呱啦、沒完沒了。而他承認,比起他的童年,她的小學生活確實精彩得多。

  他們逛完學校,在校門口的店裡吃一碗檸檬愛王,那是他從未嘗過的味道。

  之後田蜜騎腳踏車載他到小溪邊,溪裡有許多小魚,兩條腿泡在裡面,讓魚親吻腳指頭,癢癢的、冰冰涼涼的,感覺全身舒暢,讓他想起和阿藍在溪邊玩水的往事。

  田蜜還帶他到外公、外婆和母親的墳前,她合起雙掌、閉上眼睛,對他們說話。他耐心等待,並祈求他們在天之靈能庇佑田蜜順利平安。

  然而,他看見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下凝結出一串晶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摟過她,輕歎。

  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場雨,她穿起雨鞋、戴起斗笠,拿著手電筒帶他走往田畦。

  蛙嗚聲很大,好像全村的青蛙都出動了,約好在這場雨後一起誕下新生命,她拿著寒子,用精湛的技術三兩下抓到大田蛙。她得意得手舞足蹈,卻一不小心滑倒,屁股重重地摔一下,看著他的心疼表情,她突然放聲大哭。

  再補充一次,她的哭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

  彝羲慌得手足無措,抱著她坐在回畦邊連聲輕哄,見她稍稍停下哭聲,他義憤填膺道:“田蛙欺負你,我給你出氣。”

  田蜜以為自己抓青蛙的技術已經登峰造極、無人能敵,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眼看他施展武功,一彎腰左手夾起一隻,右抬腿驚起水花、青蛙跳起同時,右手提起它的後腳,他以每分鐘平均三到五隻的速度,將它們納入竹簍裡。

  她是出氣了,但問題是自尊心也受到重重打擊啊,她可是村裡抓青蛙第一把好手耶。

  嘟起嘴,她不滿。“如果你師父知道你用武功來抓青蛙的,定會氣到狠狠揍你三百下。”

  他沒回嘴,心裡卻想,如果師父知道自己這麼開心,一定會深感欣慰。

  整整五天,彝羲和她走過村裡每個角落,知道她每一段生活插曲,分享她每一分心情,卻有個念頭無預警產生,莫名其妙的焦慮出現。

  如果以後沒人聽她說話怎麼辦?如果她想哭的時候卻沒有肩膀依靠怎麼辦?如果她走在田埂上、不慎摔倒放聲大哭,卻沒有人抱著她、哄著她、幫她解氣怎麼辦?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打上無數結,越結越密、越結越緊,緊得他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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