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安 > 富貴逼人嫁 | 上頁 下頁
十二


  「要我救你奶奶?帶來診療費了嗎?」柳濟世居高臨下地看著信順,表情漠然地冷眼旁觀,說話口吻公事公辦。

  信順吃力地空出一隻手,將始終緊握在手的一隻破布囊遞給柳濟世,後者打開布囊一倒,都是些小碎銀。

  「若您肯出手相救,信順這輩子就算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他知道自己的錢根本請不動柳濟世出馬,但那是他最後的家當了,而柳濟世也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很遺憾,這輩子我不缺牛也不缺馬,你請回吧!」

  柳濟世冷冷回絕,將碎銀放回布囊中,信順急得撲向柳濟世,小布囊震落在地,碎銀散落一地。

  「求求您了,二爺,信順求您了!」信順慌亂哭求,他可感受到背上奶奶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您要信順做什麼都可以!」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你還是回去吧!」柳濟世毫不心軟,可一回身,即見到柳必應從房裡緊張地急沖出來。

  「對不起,少爺,我攔不住小姐。」緊追出來的春兒嚇得連忙認錯。

  「奶奶、奶奶怎麼了?」她一眼瞧見信順肩頭上的血漬,以及已然陷入昏迷的信順奶奶。「二哥,必應也求求您了,幫幫信順,救救奶奶,拜託——」她轉拉住柳濟世的衣角,焦急的淚水奪眶而出。

  奶奶病了很久,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在面對死亡如此迫近的時刻,她心裡仍是怕極了。她喜歡信順奶奶,奶奶疼她、關心她,就像她自己的家人一般,若她老人家走了,不只她會寂寞,連信順都是孤單一人了。

  「必應,行醫是我們的工作,不是義務,柳家不是開救濟院來救濟窮人的。」這是他和大哥柳懸壺向來的原則,不管是誰都無法動搖。

  「不能……看在必應的分上嗎?」她很少開口求他什麼,以往,儘管與哥哥們的想法和做法不同,她都只是默默盡自己的能力彌補那些遺憾。

  這是第一次,她求他。

  「若是今日開了先例,難保日後不會有一樣的情況發生,萬一那些沒錢的全找上門要求看病,我又該如何?」柳濟世冷酷地指出事實。他這小妹向來心軟耳根子也軟,只要有人求她任何事,她立馬就會答應,從來不會說個不字,但,他不同。

  「二哥,求你了,就算看一眼也好,拜託……」她跟著跪求,蒼白的臉上佈滿淚水。信順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幫他,就算要她跪上個三天三夜她都無怨,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下起濛濛細雨。

  柳濟世冷漠地看著眼前跪著的兩人,半晌,向來鐵石心腸的他竟緩緩挪動視線,真的看了信順奶奶一眼,出乎意料地執起信順奶奶無力垂側的手,默默按腕把脈。

  淚瞳一抬,燃起一絲希望。

  「我想我無能為力——」

  一句話,又將兩顆懸著的心打入穀底。

  「小子,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柳濟世對著信順說道,不帶一絲感情,旋身踅回屋內,並道:「春兒,扶小姐回房。」

  「二哥——」

  「二爺——」

  柳必應和信順同時哭喊,仍喚不回柳濟世眷顧的一眼。

  心,跌入絕望,如同天上的雨,不斷往下墜落。

  「奶奶,沒關係,我們回家吧!」信順抽泣道,似乎死了心吃力地站起,背著老奶奶,腳步沉重地離開。

  「信順……」柳必應擔憂輕喊,掙開春兒的攙扶,也跟著他走入雨中。

  「小姐,你要去哪裡?」春兒緊張的喊,趕忙跟上。

  「必應,你回去吧,你還受著傷呢……」信順回頭對她說。

  雨,越下越大了。

  柳必應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轉身往回跑,春兒嚇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只好跟著跑,可才到門口,又見到柳必應拿著一把傘沖出家門,追上信順,將傘撐開,為信順奶奶擋雨。春兒頓住,有些不知所措,但基於責任,最後還是跟上了她。

  「信順,別灰心,還會有辦法的,也許咱們再去找找其他大夫……」她哭道,不願放棄任何希望。

  信順背著奶奶在雨中走著,淚水卻在臉上逐漸收乾,取而代之的是面對現實的堅強。「沒用的,能找的都找過了……我想奶奶累了……」

  必應撐著傘,默默跟著,雨水打在她身上,濕了衣裳,冷了她的心。

  原來,她和哥哥們的疏離,看似淡淡地不著痕跡,其實早已隨著歲月一點一滴侵蝕了她,而今,徹底摧毀她最後僅存的堅強。

  夾雜著雨聲,她似乎隱隱聽見一聲鳥叫,抬頭一望,竟見一隻烏鴉在他們頭頂上盤旋。

  一股不祥之感爬上心頭。

  那是冥界來的使者嗎?準備要來帶走奶奶的嗎?

  不!不可以!看著奶奶暗灰色的臉,柳必應全身發抖,忍不住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奶奶——奶奶——」她不敢伸手去探奶奶的鼻息,深怕那令她最害怕的一刻已到來。

  天啊,誰能來幫幫他們?救救奶奶……

  無助的沿街而走,雨水濕透額上的傷巾,她雙唇泛青,臉上毫無血色,渾身打顫得越來越厲害,步伐也越來越搖晃。

  「小姐,咱們回去吧!」春兒憂慮道,也是渾身濕透。她怕柳必應手酸了,想接手拿雨傘的工作。

  柳必應猛搖頭,緊緊握著傘柄不放手,喃喃道:「不,我要找人救奶奶……找人救奶奶……」

  突然間,她想到了他——

  她急忙抓住信順,也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道:「走,咱們去錢來客棧。」說不定仲孫隱有辦法幫他們!

  信順被點醒,也許……可以一試。「說不定……」

  話未落盡,街道前方,熟悉的修長身影赫然出現在雨幕中,一前一後。

  三人不自覺停下腳步,怔怔望著來人。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了嗎?

  柳必應用力眨眨濕睫,刺痛的眼似乎看見了希望的光亮, 而無助的心,亦在此刻緊緊攀附唯一的浮木,期待著被救贖上岸。

  「是隱公子!」

  淚眼相望中,她雙膝一軟。還有——

  「秦大哥?!」

  「求求您——要我做什麼都願意——拜託——求求您了——」

  卑微乞求的女聲,忽遠忽近,似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幽幽呼喚著——

  闃黯的黑、耀眼的白,雜陳交錯,忽沈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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