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裴意 > 如夢誓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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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柔腸寸裂,卻無法慟哭的悲痛模樣,眾人都覺淒然心酸,知道他心中的哀慟已深入骨髓,深到了不能宣洩,不能嚎哭的地步。 那種嚎叫不出來的悲傷,是一種痛到極點,不能解脫的痛苦——眾人悽楚不忍地注視著額豪,心中都為他感到淒惻難過。 「我們用狼煙傳訊,要各個驛站準備日行千里的快馬,一路上換馬不換人,輪流駕馭馬車,日夜趕路,終於將帆齡郡主在今夜送到了呼倫貝爾草原。」明安舉袖拭淚,哽咽道。「王爺,是我不好,我沒有完成您的託付,將帆齡郡主安然無恙地送回您身邊。」 「不是……不是你的錯。」額豪神色茫然,在心為之碎、腸為之斷的深沉絕望和悲痛之中,他什麼也不能思考、不能想了。 「是我——我不該詐死,不該……不該留她一個人在北京城……」他聲音嘶沉,難言的酸楚梗在喉中,讓他暗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策,竟是如此陰錯陽差——蒼天弄人,莫過於此了。 他心中悔恨、傷心到了極處,一種說不出來也哭不出來的痛,折磨著他已然粉碎成灰的心,永無止盡的煎熬著他…… 他背棄了命運,而她卻被命運所背棄——原來從頭到尾,始終在命運的掌握之中,不斷地鑄著無可挽回的錯誤……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便不該出征討伐葛爾丹的,葛爾丹侵略漠西蒙古,攻打自己族人,在蒙古興起漫天戰火,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出征剿伐準噶爾叛軍,是為蒙古平亂,是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他茫然注視著帳外的沉沉黑夜,知道自己的生命,從此再不會有白天。 「然而這一年下來,戰火在蒙古燎原,蒙古各部落飽受烽火之苦——死的、受苦的,都是我自己的蒙古同胞……」 他藥緊下唇,血絲從他咬破的唇中流了下來。 「葛爾丹雖然作亂,但他終究是蒙古人,而他所率領的準噶爾叛軍,也是蒙古人,這場廝殺戰爭,死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 」 自從到了呼倫貝爾大草原之後,他看到因戰亂而流離顛沛的蒙古族人,還有自己族中的勇士,一個個喪生在戰火之中——沉鬱和悲涼就始終像兩條繩索般,捆綁著他的心,不得解脫。 「準噶爾叛軍突襲,我身受致命重傷,軍中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成了。是我的烏珠穆沁族人不肯放棄希望,和明安商議,偷偷將奄奄一息的我運出軍營,求治于薩滿法師,救了我的命……」 怔怔望著帆齡瑩白如瓷玉的面龐,他將臉兒緊挨著她的頰,淚水終於緩緩淌落了下來。 「我活了過來。但我,不能再和自己的族人打仗了——然而就算我結束這場戰役,班師回京,只要蒙古以後再有戰事,清廷仍然會派我出征。所以我左思右想之下,只能決定讓武宣親王這個人、這個名字徹底從世間消失……」 眼淚從他臉上直滾下來,混著他唇上咬破的鮮血,滴在帆齡雪白的臉上,當真是血淚斑斑。 「我假造死訊,將訊息六百里加急傳回北京,派明安去北京弔喪,想悄悄把帆齡接來,從此隱姓埋名,和帆齡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對遊牧夫妻,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我一切都計劃好了,不應該會演變成這種局面……這中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呢?」 他心痛欲絕、淒茫飄忽地望著帆齡蒼白死寂的容顏,輕輕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若她從此再不能醒來,和他共享霧靄流風、日夜星辰、春夏秋冬——那他的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渾渾噩噩地抱起帆齡,像失了心魂般地茫然向帳外走去,就像是置身在噩夢之中…… 這場噩夢,他怕自己這一生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大哥,你要抱著帆齡到哪兒去?」朱心同見額豪神不守舍,心碎恍惚,急忙擔憂地攔住他,不讓他走出大帳。 「我要去哪裡?」額豪恍惚一笑,聲音空空洞洞的,他低低、喃喃地說:「這天地之大,已經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兒……」 「你醒醒吧,大哥,帆齡還沒完全斷氣,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希望?」 朱心同拉住他的手臂,搖晃著他的身軀,似乎想將他從失心失神的絕望中搖醒過來。 「你瞧瞧她——她一息懸而未斷,為的就是等待你,等待著再見你一面。」朱心同激動地指著他懷中的帆齡。 「即使你戰死的消息傳到北京,即使朝廷為你舉行了衣冠祭,她仍然相信你沒死,仍然相信你在呼倫貝爾草原等著她——所以她求我,求我送她到這裡來赴你們之間的誓約……」他心痛地說。「在最絕望的時候,她仍然堅定地相信你仍然活著——而你,為什麼不能對她有一點兒信心?為什麼這麼輕易地便要放棄了她,也放棄你自己?」 額豪一怔,低頭望著懷中昏迷不醒的帆齡,只見她鼻息微弱似無,仿佛隨時都會停止呼吸。可是一息卻始終懸而未斷,就像是一絲小小的牽絆,要系住渺渺人間的永恆愛戀…… 額豪心動了,震撼了,身子顫抖起來,熱淚直灑下來。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在瀕死昏迷中,仍拼命續住一絲氣息,不肯斷氣? 他鬥大的淚珠一顆顆淌落下來,每顆熨燙的淚都落到了她臉上。 「想想你中箭重傷將死的那一刻,你腦中在想什麼?是什麼支撐著你挨過那個生死關口?」 「我中箭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帆齡,只有我們之間的誓言……」額豪哽咽,被淚水洗滌過的心卻逐漸清明、澄淨開來,仿佛終於在黑暗中見到了一線光亮。 「對,所以帆齡妹子一定也緊記著你們之間的誓言,要和你團聚相見!」 朱心同見他神智逐漸清醒,終於松了口氣,說道:「現在雖然她昏迷不醒。也只剩了一絲氣息,但只要續住她一息不斷,她就可能會有清醒過來的一天。」 明安也幫著勸解安慰額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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