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裴意 > 如夢誓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他心疼地望著帆齡蒼白如月光的容顏,她似乎清瘦多了。

  「你們一定是日夜兼程趕路——跋涉了迢迢長路,你很累了吧?」

  「不累。」帆齡搖頭,款款情意,從她姣美的臉上流瀉,笑容中卻有著蝕骨的淒酸。

  「我只想見你,只想到你身邊,不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心甘情願。」

  明月千里,望著月光下幽幽若霧的帆齡,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為了什麼,他感覺她是如此渺渺淒淒、飄飄濛濛,雖然就在他身邊,卻有著無法捉摸的虛幻感。

  吹過草原的每一響熏風,都會拂動她腕上鳴弦般的玉鈴聲——那鈴聲,在這樣美麗如幻的夜裡聽來,竟令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心碎。

  他不安地將她摟入懷裡,卻在擁她入懷的那一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的身子就像冰一樣冷,沒有一絲余溫。而且抱她入懷的感覺是如此虛幻,好像他抱住的只是一個虛渺的影子。

  「帆齡,我覺得……你有些不同了。」他遲疑,輕聲說。「不知為了什麼,我覺得此刻好不真實,好像在作夢一樣,一切都如真似幻,捉摸不住。」

  「那你就當這是一場夢吧!只有在夢裡,才能穿越生死距離,求一個不可能的相逢。」

  她緊貼他遼闊的胸膛,聆聽他動人的心跳,頰上映著淚光。

  「深情舊誓,本來就如夢一場——醒來時,什麼都成空了。」

  她仰頭,癡癡望著額豪,伸手輕撫著他一年來變得風霜許多的容顏,似乎想為他拂去一臉風塵。

  「額豪,你還記得嗎?在北京城裡咱們定情的那個雪夜——我同你說過的,柳參軍的故事?」

  「我記得。」額豪揪然歎息,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到唇邊輕吻,心中湧上一股不安與不祥的悵惆感覺。

  他們站在火堆旁,火光映在帆齡臉上,就像彤雲一般迷蒙美麗。

  「人生意專,必果夙願——情到深處,就算天地阻隔、生離死別,魂魄也要千里來奔,只求相見團圓。」

  帆齡微笑,笑容嫵媚絕豔,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無法訴諸於口的淒涼與酸楚。

  「人生只有情難死——你要記住,我對你的心,是永遠不會死的。」

  月光像一泓小小的銀泉,籠罩著兩人相擁相吻的身影。

  映照著火光的草原靜夜中,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般的急促馬蹄聲。

  「王爺,你在哪兒?王爺!」

  明安呼喚的聲音穿透層層迷霧,騎馬狂馳的身影劃破了黑夜。

  額豪一怔,依依不捨地離開帆齡冰冷的唇,笑道:「明安來找咱們了,肯定是來催我們回去的。」

  他放開了帆齡,縱聲道:「我在這兒!」

  清脆加碎的玉鈴聲可玲響了起來,帆齡腕上的翡翠雙鐲突然墜落地面,聲音如磐,直透幽冥黑夜。

  晶瑩剔透的翡翠雙鐲落在地面上幽幽亮著光,宛如懸系著美麗的情魂戀魄。

  迷霧漸漸散去,河邊的火堆驀然騰躍,四周驟然明亮起來。

  明安在火光中望見了額豪,他策馬而來,奔馳到了額豪身前,一臉的風沙和汗水,喊道:「我們把帆齡郡主帶來了,你快回帳去見她一面吧!」

  「回帳去見她一面?你在說什麼啊?」額豪驚詫地笑了,伸手想拉過身後的帆齡。

  「帆齡不是就在這兒,就在我的身邊嗎?」

  他欣然捉去,卻捉不著一把微溫,掌中握住的是一片空虛。他霍然轉身,望著迷離月色中的茫茫草原,笑容頓時凍結在唇畔。只見冷冷星光,照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大地一片闃寂,哪有帆齡的身影?

  萬丈星光,照著草原上的孤帳穹廬,月影懸天,搖搖欲墜。

  飛彩繪金的蒙古包裡,牛油大燭映照錦繡華氈,火光搖晃,映著眾人臉上慘澹的神情,顯得極是淒涼。

  額豪癡癡凝視著靜臥在虎皮大毯上的帆齡,望著她緊合的雙眼,望著她安詳柔美宛如深深沉睡的白玉面龐……

  他握住她冰涼柔軟的小手,將她幾乎沒有任何氣息的身軀溫柔地摟入懷中,一顆心仿佛也飄飄蕩蕩地空了。

  「自從你戰死的消息傳回北京,她在衣冠祭中昏倒之後,便病了。」

  朱心同坐在氈上,喝著熱騰騰的奶子茶,俊雅飄逸的容顏在連日來不眠不休的兼程趕路、關山跋涉之後,顯得極是憔悴疲憊。

  「她一直昏迷著,幾乎不能進任何飲食。京城裡的所有大夫,包括御醫,全都束手無策。她最清醒的一刻,便是懇求我送她來見你……」

  他聲音微微哽咽了。「她說要來赴你們之間的誓約——然後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也沒有醒過來。」

  額豪緊擁住帆齡不醒的身軀,想起兩人之間的深約密誓,一顆心就宛如有利刃尖銳攢過一般,痛得他不能喘氣,渾身顫抖。

  二月十五,團聚相見——那麼昨夜裡來赴約的,是她的魂魄;是她心心念念也不能忘的願望和誓言,所以化做夢魂,越過萬里關山,來赴他們之間的情誓……

  他咬緊牙齦,烙燙般的熱淚滾過了他的面頰,他將臉深深埋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壓抑著的低低嘶嚎聲,像瀕死的狼嗥般,在帳幕裡愴然飄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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