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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帆齡伸出雙手,接住從空中飄落的金銀雙杏,迷迷濛濛地道:「柳生尾隨女子的馬車一路到了長安城的永崇裡,才知女子是當地大戶人家的小姐,姓崔!他備了厚禮去賄賂崔小姐的婢女輕紅,想請她代為引介認識崔小姐。可是輕紅是個忠心的婢女,說什麼也不肯受他的禮,柳生想不出接近崔小姐的辦法,真是苦惱極了!」

  額豪輕聲笑了,「小時候,總是我說故事給你聽,現在換成你說給我聽了嗎?」

  帆齡微笑道:「我知道你性子剛豪,一向不愛聽這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不過這回,你得耐著性子聽我說完。」

  她攤開雙手,讓掌中的金銀雙杏繽紛墜地,繼續道:「這崔小姐原是許了人的,未婚夫婿是自家王姓表哥。可她自從在曲江見到柳生之後,早已暗許情衷,寧死也不嫁王姓表哥。向來寵溺女兒的崔夫人知道女兒的心事之後,便作主讓女兒與柳生完婚,遠遠避居在金城裡。為了防止王家追討婚事,崔夫人還到王府去誣告王家兄郎,說他不遵禮法,強行搶走了崔小姐。王老爺大發雷霆,無論王郎如何申辯,說自己並未搶走表妹,王老爺就是不信,狠狠毒打了兒子一頓。」

  額豪濃眉一揚,怒道:「這崔夫人好不講理,既縱容女兒逃婚,又諉過攀誣到王郎身上,真是太不仁不義了。那王老爺也未免糊塗得過了頭,自己兒子既然跟崔小姐有婚約在身,又何必強行搶人?他怎麼如此輕易便信了崔夫人的謊言?」

  「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子女,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帆齡輕輕一笑,抬起頭來,望著天邊一泓圓月。

  「王老爺在毒打了兒子之後,也發覺到事有蹊蹺,便暗中派人四處查訪崔小姐的下落。一年之後,崔夫人去世,柳生帶著崔小姐和輕紅從金裡趕回奔喪,被王郎碰上了,王家這才知原來崔小姐竟然偷偷另嫁了他人,大怒之下,一狀告到官裡。」

  「官府如何裁決嫩?」聽到這裡,額豪也有了興味,追問著結果。

  「王家先下聘禮,崔小姐應是王家的人,所以判歸給王家——她和柳生,就這麼被拆散了。」

  帆齡聲音中有幾許惆悵,續道:「崔小姐被迫嫁給王郎為妻,過了好幾年,始終惦念著舊人的崔小姐派婢女輕紅暗中去打聽柳生的下落,尋到柳生之後,她賄賂家丁搭起一個和牆同等高度的土坡,帶著輕紅越牆私逃,和柳生私奔去了。」

  額豪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想說這是『紅杏出牆』,不過情之所鐘,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崔小姐愛的人是柳生而不是王郎呢?」

  帆齡歎氣,輕聲說:「王郎發現妻子越牆私逃之後,不肯善罷甘休,不斷尋找,終於發現了柳生和崔小姐的下落,他再次告官。這次,柳生被判誘拐良家婦女,判流刑,放逐湖北江陵,永遠不准回鄉。」

  額豪為籲了一口氣,問道:「那崔小姐呢?」

  「崔小姐被帶回王家,兩年後,思念柳生成疾,病死了,而忠心耿耿的輕紅跟著殉主。王郎心中十分哀痛,為她們舉行了隆重的喪禮,並將輕紅葬在崔小姐的身旁。」

  額豪怔怔望著帆齡,聽著她輕甜嬌柔的聲音,細細娓娓地說著唐傳奇裡的故事——在這涼月加水的夜裡,像夢一樣的美麗時刻,他覺得恍惚迷離,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纏綿。

  「人雖然死了,故事卻還沒結束。」帆齡捧起地上的女兒紅,揭去封泥,打開捫塞,遞給了額豪。

  「柳生被放逐到江陵之後,愁腸百結,每天思念著崔小姐。有一天,他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一看,站在門外的竟然就是崔小姐和輕紅。」

  額豪一愣,忍不住錯愕問道:「怎麼會?她們……她們不是死了嗎?」

  「是啊,怎麼會?但柳生可不知道她們已經死了,他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你們兩個弱女子,怎麼能到距離長安千里之遙的江陵來?」

  帆齡嘴角噙著一抹神秘而又哀傷的笑意,輕聲道:「而崔小姐回答他的,便是這八個字——『人生意專,必果夙願』!」

  她仰起臉來,眉如月,,眸如星,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額豪。

  「這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能夠專心誠意,虔誠祈求的話,一定可以得償夙願!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崔小姐雖然死了,但她至死未忘摯愛,就算生不能相依,魂魄也要相隨。所以她的魂魄找到了柳生,和柳生共同生活了兩年,極盡恩愛繾綣。」

  額豪身子像被冷風吹著,竄過一陣寒戰,心中驀然感到了一種不祥。

  他倒不懼鬼神之說,只是一種詭譎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揮之不去。就像是一個吉凶難明的預兆,令他隱隱心驚。

  「哼,怪力亂神,奇誕荒謬,全然不可信。」他皺眉道。「人與魂魄,如何能夠共同生活?這故事,未免太過難以自圓其說。」

  「這世間上的事,本來就有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玄妙之處。自古到今,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像唐朝文人陳玄佑寫了一個『離魂記』,前明文人湯顯祖也寫了戲曲『牡丹亭』——同樣都是懸想成癡,以致魂魄相隨的故事。」

  帆齡眼中有著縹縹緲緲的情思,幽幽望著額豪。「情到深處,身分不能擋,生死不能擋。即使是關山阻隔,陰陽兩分,魂魄也要千里來奔,只求相見團圓。」

  她伸出纖手,輕拂著額豪在夜風中翻飛的發,低聲道:「既然生在人世,難成佳偶,那麼就算魂歸地府,也要苦苦追求。」

  她溫柔的聲音和眸中那縹縹緲緲的情思,如雪似絮,翩翩縈繞著他。

  望著她純真與深情的眼光,額豪心中一亂,感到了一種裂唇的乾渴,情不自禁地拿起她送給自己的女兒紅,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夜黑玄然欲裂,如他披離的發。帆齡撩起他一縷烏溜的髮絲,纏繞著自己的指尖,像一股解不開的依戀。

  「我好喜歡你散著頭髮的模樣,那麼不羈與瀟灑,就好像又回到了在蒙古大草原中,那個策馬馳騁,自由如鷹的額豪!」

  她拂起自己一撮長髮,卷在自己指尖,和他那縷繞在自己指上的髮絲纏結交織成束。

  「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帶我到蒙古草原去,那裡的侍女笨手笨腳的,替我沐發時,總里弄了我一頭一臉的水,梳起發來,又拉得我整個頭皮發疼。你看不過眼,就親自為我沐發梳頭——那時候,震動了整個烏珠穆沁部和東蒙古部落,所有蒙古族人都不相信他們心目中的第一英雄豪傑,劄薩克武宣郡王竟會親自服侍一個漢人小女孩兒滌發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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