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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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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詠寧纖細的身子被拋了出去,從衝撞行進間的車中墜落,在半空中摔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弧線,重重落地,在堅硬的路面上不斷翻滾。 她本能地用雙手護住頭部,在翻滾中聽到尖銳的煞車聲,看見黑色賓士車如炸彈般怒吼著跳躍前進,猛撞向商無憶的白色摩根跑車。 在撕裂的金屬和輪胎尖銳的摩擦聲中,兩輛車慘不忍睹的碰撞在一起,沖向海邊的石堤。 車子鐵塊相撞的劇響,就像一場驚天動地的劫毀,在天地風浪之間爆裂開來。 殷詠寧好不容易止住翻滾的跌勢,她踉蹌著站起身來,顧不得遍體傷痕和渾身碎骨般的疼痛,瘋狂般地追向海堤。 「不要──無憶,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跌跌撞撞地追向那兩輛失控的車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喊出來,狂亂而淒厲地嘶聲叫道:「無憶,你不要丟下我!」 不理會她撕心裂肺、神魂俱碎般的叫喊,兩輛車在海堤邊扭結糾纏著,擦撞間觸動了賓士跑車的大燈開關,車燈像火焰般朝灰色的天空射出一片光弧。 在刺眼的光亮中,她看到兩輛車子掛在可怕的懸崖邊,然後啪一聲,車燈驟然熄滅。 黑暗的虛無緊臨著霎時黑暗下來的天空,就在這一瞬間,兩輛糾結在一起的車子,筆直地摔落崖堤下的澎湃海浪之中。 落海的車子在波濤洶湧的狂浪中激起半天高的浪花,排山倒海般的浪頭卷起了巨大的漩渦,轉眼間吞噬了兩輛車子的蹤影。 望著兩輛車子一起消失在狂奔怒卷的海浪之中,殷詠甯的思想完全停頓了,神經一點一點地迸裂,她好像聽到心弦斷裂的聲音。 她腦中一片空白地盯著浪濤翻湧的藍色海洋,海水呼嘯著,在頑石的絕壁上衝撞出了生死的浪花。 她全身冰冷,悲痛在胸臆迸為碎片,一顆心似乎也跟著沉入深不見底、無邊無際的黑暗大海之中…… 天地暗了下來,明明是白天,卻在她眼前幻化成黑夜,一片無邊無垠的闃暗將她團團籠罩。 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生命中的白晝已盡,天地,在她眼前霎時毀滅殆盡。潮濕寒冷的海風撲打在她臉上,她卻像盲了、聾了般,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 分離,就像春天的雪崩一樣,以雷霆萬鈞之勢來得如此迅速而且毫無預兆──她不能相信也無法接受她和商無憶的愛情,竟會是以這種方式結束。 海風吹來紫色哀豔如血的花瓣,撲在她的臉上。她茫茫伸手接住那從山崖上吹落的淺緋花瓣,只見一朵朵靉如紫霧般的花朵在風中飄散著,葉片的形狀就像是兩顆心交連在一起。 而落在她手中的殘葉剛好從中間破損開來,再也拼湊不成心的形狀。 這就是香港最著名的市花──紫荊花。 她揉碎了一手的紫荊花,烙燙的淚水滑落她面頰,在她臉上冷凝成霧。她再也支撐不住,崩潰地伏倒在石堤之上,痛徹心肺地慟哭起來,聲嘶力竭,絕望淒厲如瀕死般的號哭聲淹沒在浪聲之中…… 她的愛情,就像紫荊花,在最燦爛的時刻隨風凋落枝椏,消逝了。 西元二〇〇〇年,春──格拉斯 黃昏漸漸掩來,微濕而帶枯草氣息的濃霧飄進窗裡來,金紅色的夕陽劃過屋簷,照射在屋前花園一排排的葡萄藤上。 一個開啟的音樂盒放在窗前的白幾上,上緊了發條的音樂盒裡,肩膀停佇著水晶鴿的瓷娃娃如跳舞般地旋轉著,轉動中流瀉出西班牙著名情歌「白鴿」夢幻般繾綣纏綿的憂傷旋律,回蕩在暮色之中。 當我離開故鄉到遠洋航行,親愛的你請別為我哭泣; 如果我葬身大海,有一隻白鴿在黃昏輕盈飛來,親愛的請打開格子窗,那是我忠誠的愛魂,回到了你的身旁…… 殷詠甯坐在白幾前,放下手中一杯淡淡的薄荷茶,拿起擱置在幾上的墨藍色鋼珠筆,在被風微微吹起的空白紙箋上開始寫起信來。 淡紫色的薰衣草信箋,就如同淡紫色憂鬱的心情。在薄暮時分,透露著淒戀的色彩。 她埋頭,在信箋上緩緩寫著: 「無憶: 又是春天了,我想起香港的避風塘,想起我們在夜裡的海風中吃著艇仔粥,那是我今生嘗過最好吃的粥,因為是跟你在一起吃的,所以每一口粥都值得回味。 我想我永遠再也無法親口告訴你,和你相識相戀,是我生命中最繁盛的一場饗宴……」 窗戶正對著花圃,一畦眭的薰衣草、黃水仙、玫瑰、白薔薇……茌夕陽中融入燦爛的光影,風一吹來便落花如雨,她任著各色花瓣飄進窗來,落在肩上,也不伸手拂去。 「詠寧,你看,我們提煉出鳶尾草的精油了。」碧姬.杜瓦拿著一小罐玻璃瓶,興奮地沖了進來。 「你信不信?現在的鳶尾草精油,一公斤時價是十萬法郎耶。」 她興高采烈地說:「我們這次調製的新香水用鳶尾草做主香調,加上薰衣草、天竺葵、百里香、迷迭香──我有預感,這款香水將會是繼你的「歡喜」香水之後,再一次大受歡迎的暢銷香水。」 殷詠寧淡淡一笑,合上手中的淺紫色信箋,就如同這六年來始終未能寄出的許多封信一般,細細密密地收藏在音樂盒的夾層之中。 這六年來,她習慣在最絕望與最孤零的時刻,回憶著當年和商無憶在一起的往事,在一封又一封寄不出的信中,寫下當初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然後密密封緘。將這些永遠地無法寄出的信,連同無處可以投遞的思念心情,仔細地收藏在這個商無憶送給她的音樂盒裡。 「你又在寫信了?一直寫著這些寄不出去的信,又有什麼用呢?」 碧姬看著她收信的舉動,歎息道:「我知道你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商無憶,可是你已經失去他了,難道你這一輩子都要在想他中度過嗎?」 殷詠寧不說話,只是伸手拈起一朵飄落桌上的玫瑰花。 這單薄如夢的花瓣,就如同她稍縱即逝的玫瑰年華,在無聲的春日中緩緩流過,除了可以隱隱聽到年華如水流逝的聲音之外,她的日子已經完全靜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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