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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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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記者群的高聲質問和杜正天的滿腔怨恨,商無憶面色不變,神態依舊是優雅自若。 「正天,我早勸過你投資要留後路,不能全副身家都押下去,否則豪賭的下場通常就是全盤賠盡。」 他平靜地道:「你不能怪我不露口風,如果當初我告訴你恒憶集團的決議案,便是涉及內線交易,一旦被商業罪案調查科發現的話,我們都會有麻煩的。你是操盤經紀,對金融商業法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但我們是朋友啊,你警告我一聲並不為過吧?」杜正天恨恨地道。「你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看著我把全部籌碼押下去,落得今天不能翻身的下場,你良心能安嗎?」 「在我做人處事的辭典中,從來沒有因友情或義氣而把事業當兒戲的道理。你押這一注,無非也是想賭恒憶集團不會撤資,好從中大賺一筆──如今既然押錯了,也該願賭服輸。」 商無憶神色淡漠,冷冽地道:「況且面對九七,本城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現今香港有多少財團富豪撤離資金,往海外部署發展?我恒憶集團當然也有權不看好香港,是不是?」 記者群個個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杜正天一看記者們不豫的臉色,立即捉住機會,高聲道:「我承認,我這一注是押得過重,但我肯把整副身家押下去,也是想證明我打算跟香港同存共榮的決心。」 杜正天面對記者,一臉的慷慨激昂。「如果人人都打退堂鼓的話,就算本城有希望,也會變得黯淡無光。我們終究是香港人,理應留在香港打拚奮鬥,豈有九七還沒到,就自己先嚇壞自己的道理?我偉信集團經營的宗旨,就是要以香港為永久基地,發展金融事業,永續經營下去。」 商無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如果你這一跳下去,什麼都玩完了,還說永續經營?」商無憶雙手撐在牆沿上,望著底下如火柴盒般的街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倒選了個絕佳的跳樓地點,這整棟樓沒有任何遮雨棚或旗杆之類可能會勾住衣領的東西,一跳下去,砰一聲,就什麼都結束了。」 他斜睨著杜正天,微笑道:「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會跳的,一個真正想死的人,不會到這種關頭還不忘替自己的公司作宣傳。」 杜正天面孔脹紅,額際筋脈畢露,想逞強,發軟的雙腳卻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下來吧,正天,這出鬧劇也演得夠了。再鬧下去,萬一你不小心一個失足,最後假戲真做,到時你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商無憶向他伸出手,低語道:「我知道你來鬧這麼一場,目的只是想把事情擴大,讓我難看──以你偉信集團的財力,是有本事跟銀行信貸部調動頭寸,度過難關的。如今你鬧也鬧夠了,該收手了吧?」 杜正天握住商無憶的手,匍匐顛躓,連攀帶爬地走過水泥鋼管,翻回牆內。 「你知道我這次損失近六億港幣嗎?對偉信來說,這確實是一場難以翻身的打擊。」 杜正天用力捉住商無憶的手臂,眼中射出惡毒憎恨的光芒,輕聲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你卻可以如此冷酷無情地看著偉信集團倒下去──我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放過你的!」 商無憶抽回手,深眸幽淡,神色冷漠地對著身畔的安全部主任道:「送杜先生離開,還有,加強安檢!」 他微微挑眉,冷冷道:「以後如果再有人輕易跑到恒憶企業來尋死覓活的話,你這個安全部主任的位子,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坐得穩了。」 安全部主任還來不及回答,記者們已經全部蜂擁到商無憶身邊,舉高手中的麥克風和攝影機,爭相問道:「商特助,恒憶集團的撤資下市,造成股市狂跌,不少投資人一生積蓄盡付流水,對於因自己的提案而造成香港投資人的莫大損失,請問你心中有什麼感受昵?」 「恒憶集團對香港的經濟前途如此沒有信心嗎?可以請商特助發表一下對於香港未來經濟情勢的看法嗎?」 商無憶一言不發,轉身離開空中花園,對記者群咄咄逼人的問題置若罔聞。 「今天你能阻止杜正天跳樓,但你能夠阻止許多傾家蕩產的投資人跳樓嗎?」 一個尖銳的問題如炸彈般丟了過來。「既然恒憶集團撤資下市的決議案是由商特助所主導,當然也該由商特助負起良心道義上的責任,對於投資人的損失,商特助真的不會良心不安嗎?」 商無憶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不讓任何人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一陣涼風拂過,飄起了如塵微雨,商無憶拳握住掌心,卻留不住掌中那曾被殷詠寧熨暖的溫度。他仰頭,任灰蒙細雨濕了他一身,逐漸冷透。 夜雨,淅淅瀝瀝地飄灑著,像要掀起心底所有的涼意。 殷詠寧站在恒憶企業行政大樓對面的街廊上,注視著夜空中譁然奔流而下的雨。深夜的幹諾道上依舊是車水馬龍,繽紛閃爍的五彩霓虹在雨幕中交織成一片朦朧奇幻的夜景。 商店廣場的電視牆上,反覆播放著今天最熱門的新聞話題。商無憶那冷峻高貴、俊美奪人的容顏被攝影機以各種角度拍下,出現在新聞畫面中,清冽冷漠的聲音透過記者隱藏式的麥克風,清晰地傳了出來。 「面對九七,本城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現今香港有多少財團富豪撤離資金,往海外部署發展?我恒憶集團當然也有權不看好香港……」 接著鏡頭一轉,新聞中出現了各種財經專家的評論及街頭訪問,幾乎所有受訪者都一面倒地指責及怒駡恒憶集團的撤資下市案,而主導撤資案的商無憶自然是首當其衝,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尤其是激動的股市投資人,更將港股連日來的狂跌重挫直接怪到商無憶頭上。 「那個商無憶體內有洋鬼子的血統,他根本不當自己是香港人,怎麼可能會有跟香港坐同一條船,同舟共濟的決心?」 電視鏡頭上,一個神色激動的中年人揮舞著拳頭,義憤填膺地說:「他就跟那些英國佬一樣,賺足了本城的錢,吃幹抹淨之後,一看苗頭不對,就腳底抹油溜人去了,哪會顧到本城人的死活?」 殷詠寧撇開頭不再看電視中的新聞畫面,她望著深夜中仍然燈火輝煌的恒憶企業行政大樓,環抱住自己的雙臂,在微冷的夜雨中,感到一種抑不住的涼意。 夜,髹染著潑墨般的黑。殷詠甯抬頭望著樓簷間滴落如簾的雨水,在掌心中呵著熱氣,試著祛除身上的寒意。 迷蒙雨霧中,一個披著米白色長風衣的頎挺身影從恒憶企業行政大樓的側門走了出來,一輛銀灰色的勞斯萊斯魅影跑車停在他身邊,他卻連看也不看,揮手驅退身邊的安全人員,獨自靜靜走過岑寂的街道。 等待了整晚的殷詠寧眼睛一亮,撐起手中的傘,奔出避雨的走廊,向黑夜中那抹米白色的身影追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沒有撐傘,只披著米白色風衣的商無憶頭髮和臉龐上都是一片濕漉,漓漓掛滿了水珠,仿佛是剛從水中走出來的一般。 他也看到在大雨中向他奔來的殷詠寧了,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住腳步,逕自繼續往前走,讓茫茫大雨將他掩蓋在闐暗的夜色之中。 「無憶,你等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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