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蘋果鳥 > 我的21號公主 | 上頁 下頁
十八


  「發生那件事後,裡長太太找了道土施法破煞,他們說此地是「鬼門重地」不宜再居,所以很快就搬走了。」住對門的老婆婆說著。

  「怎麼變成空地呢?」「他們賣掉了,給果新屋主剛全部打掉準備要重蓋,他已經懷孕五個月的太太突然流產,你說邪不邪門。後來就沒人敢動這塊地了。」

  「裡長一家呢?」「可憐喔!獨生子才因為殺人罪被關,居然不到兩年就跟著破產。」裡長的情婦為了報復,偷光了裡長的存款,又利用裡長的身份證、印章、房地契去向錢莊貸款,就遠走高飛了。信用出了問題,銀行抽銀根,工廠客戶撤單,追債的人到工廠破壞搬貨,發不出員工的薪水,裡長逼於無奈只好宣佈破產走避。眼力不好的老婆婆認不出我來,還以為我是裡長家的親戚,直握著我的手誇我。

  來之前的夜裡,我曾好好的照了一次鏡子。體重不變,但是臉頰變得豐勻還有點嬰兒肥,吃的好用的好氣色緋紅不少,輪廓也更深刻了。為了給恒峰一個好印象,還拜託阿姨幫我上了睫毛膏和眼影。鵝黃色一片裙,米白色的套頭毛衣,怎麼看自己,都早已不是從前樸素的台南丫頭。

  「人窮鬼也怕,難得還有你肯來關心,像21號那個查某囝仔最沒良心,人為著保護伊殺人,五、六年也沒見過她回來看一眼。人家說,瘦骨、薄唇,就是天生刻薄相,伊克死老爸、老母,還去克別人,夭壽喔。」老婆婆說的義憤填膺,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我該心存僥倖的離開嗎……我就是那個查某囝仔。」我用行動徹底地碾碎這念頭,更做好被痛駡的準備。我不是厚顏無恥,也不是問心無愧,只是我相信,要是我拒絕了一件與恒峰有關聯的事,就等於是否定了他,然後我會真正的失去他。老婆婆把背僂的更低,緩慢地拖著腳步,話也不說掉頭進門。我印象中的阿婆強悍又有著厲害的口舌,對於她的輕易退縮感到吃驚。

  「你怎麼來了。」才回頭,節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不遠處。「是幸好我來了吧!你怎麼那麼笨,不反駁她呢?」

  「她沒有說謊,你看不見我所到之處片片焦土、寸草不生嗎?」我指著我們兩家的舊址,笑出一地的悲傷。「不說這個,女人,你什麼時候才要開始哭?」

  「你離我有多遠?」我問節成,語氣平淡沉著。「三步吧!」

  節成搔著下巴打量著地面。

  「那就三步吧!」這是第一次我出於自願摟著節成。因為我需要可以擁抱、有熱、有厚度的身體,一個能接納我的一切(包括罪惡和懺悔)的容器。

  「所以他們全家現在下落不明?」在回程的路上,節成問著。

  「嗯!」「你認為我很笨嗎?」節成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不會啊!」「幫你找人會不會很笨?」「笨到不行,而且令人討厭。」

  我瞪著節成,警告他不准輕舉妄動的意味濃厚。

  「你憑什麼管我要做什麼?」「就憑我喜歡過你。」因為對自己誠實,所以我不能再傷害節成。

  中年男人在路旁手舞足蹈著,

  手握著喜悅,腳踏著恰恰的節奏。

  滑稽的舉動為的是慶祝,

  自己將成為女孩心中最笨且令人討厭的男人。

  終於畢業了,因為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半湊熱鬧地學著同學報考研究所,居然也讓我備取考上了學校。這代表暫時我還有念不完的書,可以繼續抗拒我不熟悉的社會。

  研究所期間我都在節成的公司打工,說是補足自己欠缺的社會經驗,其實是抵償他幫我找徽信社的費用。但是兩年過去了,調查的結果除了確定他的刑期是6年,在3年前假釋出獄,之後的行蹤就無法掌握,而裡長和裡長大太在這3年裡分別陸續因病死之。我無法想像一向衣食無慮的他,突然孤苦無依起來,他要怎麼過生活?是不是跟我一樣,有好心的親戚收留了他?他是否怨恨著為他帶來厄運的我?因自責帶來了恐懼與焦慮,這焦慮把我送到了醫師身邊。

  「重要的是開始之後就不要停止,結束之後就不要悔恨。」這是醫生說的積極人生觀,他說愛情也適用。「所以我跟他結束了?我只是活在悔恨之中?」「倒不如說,你愛痛苦比愛他還多吧!」

  醫生要我試著用色筆去描繪恒峰和節成的長相,不需要做到維妙維肖。只要大致勾勒部分的輪廓就好。節成總是吹著刺蝟般的短髮,膚色跟剛烤好的杏仁手工餅乾一樣,長長乾淨的手指,雖然掌心比中指寬,但是就是想用修長來形容它。小鼻子小眼睛卻有著英挺整齊的眉毛,戴上一副無框的銀邊眼鏡,顯得斯文中含著霧氣。這該是眼神的功勞,和節成在公司相處的兩年間,他眼裡常駐的果決,最讓我印象深刻。

  節成的西裝是在來來飯店旁邊的西服店量身定做,他重視剪裁合身而不論品牌。從我開始幫他燙襯衫後,他就不再跑乾洗店。即使是我忘了或是手邊有事要忙,他抓著皺襯衫打上了領帶,也不刻意拿外套修飾遮掩,照常開會,參加餐敘。害我常得帶著熨斗,到他的辦公室替他補熨。節成總是半裸著然後掛著領帶在我身邊繞來繞去搔首弄姿,也不想想自己多大的歲數和那一身畢露、毫無身材可言的肋骨。

  「怎麼不說下去?」醫生看到我停止繼續圖解節成時,輕聲地問我。「我連他的一個笑容都想不出來。」兩腳合攏雙手把膝的我,慚愧的抬不起頭來。

  醫生和我都知道這個「他」是誰。「不能忘記過去,不相信明天,但至少要牢記今天。」好老套的對白。」「我沒在進行治療,這是我對朋友的不忍。」

  在26歲時,女人背著醫生偷偷做了一個決定。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