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蘋果鳥 > 我的21號公主 | 上頁 下頁
十五


  好像有三個字傳到我耳中,「怎麼會?」

  是啊!他怎麼會不在我身邊。

  大三冬天,吊詭的味道彌漫在興隆路某巷某號某樓中。教琴的節成罷了工,改成隻聽不教。聽完他就揉眼敲頭,時而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歎息,時而在鏡子上呼上一層淡淡的霧氣,然後勾起衣袖死命地擦拭,像是鏡子不乾淨扭曲什麼似地。

  「再擦就要破了。」每次都要我阻止他,他才會停下來;「你是不是?」這樣強迫行為我以前也發生過,我擔心節成因為喪母之痛而犯病,想要提醒他去就診卻又難以啟口。「不是,我怎麼可能。」不自覺地扯褲管、頭髮,握拳跟雙掌摩擦,明顯躁鬱的症狀在節成身上浮現,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我也不打算說破,精神異常畢竟不光彩。同理心的發酵,讓我更小心地對待著節成。

  「精神病會傳染嗎?」到醫院時我問醫生。「在一般條件下,一個精神健全的人不大可能從精神病人『傳染』到病態妄想,除非那個人的人格或心理方面有弱點或缺陷。這種學理上我們稱做感應性精神病,有長期持續的特性。」

  「朋友間得到機率很大嗎?」「嗯,沒錯。同一環境或家庭,關係極為密切、感情深厚的親屬或摯友尤其容易。怎麼了?你周圍發生這樣的事嗎?」醫生饒富興趣的追問,這樣難得的CaseStudy他捨不得錯過。「只要符合研究標準,我可以幫他們申請免費醫療和津貼。」我的疑問其來有自。因為繼節成之後,菜包和神魚都陸續在琴房出現程度較為輕微但類似的強迫行為。

  「你給我好好看清楚。」某天,菜包拿出兩張衛生紙把玻璃擦的通透,右手叉著節成的後頸,將他的頭部推向鏡面。節成仔細端倪3分鐘後,又開始歎氣搖頭,往左90度轉,用非常無辜的嘴臉望著萊包,說了一句「沒變」。「你給我醒一醒。」菜包用盡吃奶的力氣晃著節成的雙肩,眼中凶光畢露。

  「你們到底在看什麼?還是你們看見什麼?跟我說可以嗎?」耐不住眼前詭異的景象,我對著他們兩人發問,也不顧他們要我不斷彈琴的交代。「誰叫你停下的,繼續。還有彈點輕快的可以嗎?就已經很煩躁了,再聽到哭調,你是想我撞牆死嗎?」菜包都有自殺衝動了。

  「喔!好!」為了怕激怒和安撫他,我努力地想著自己學會的快樂曲子,絞盡腦汁才發現,我根本沒學過任何一首調性愉悅的曲子。慌亂之際腦袋突然閃過宮崎駿的卡通與小叮噹,當下不再考慮,十指連動彈出《熊貓》、《小叮噹》的主題曲。我發誓我不是有心捂亂他們的對話,但是在結束《熊貓》,ㄤㄤㄤ的旋律響起那一刻,我面前的兩個男人即刻回到沉默,黑色瞳孔激射出冰冷的光束到我身體。音樂沒有成功的消除鬱悶跟火氣,反倒徒增暴戾。

  「你想我死就對了。」菜包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晴雅有錯嗎?《小叮噹》還不夠輕快嗎?」節成從背後推著菜包走出了門外,回頭沖我笑了笑、揮了揮手,說聲「沒事,不要擔心」,他就帶著菜包離開沒再回來過。神魚更誇張,穩潔、魔術靈、白博士,市面上有的玻璃清潔劑,她通通各買一瓶到琴房來,手上握著3M專家級的拭鏡布,花了半小時一趟趟地清理鏡面。

  「沒你的事,你的義務就是坐好認真彈琴,敲首貝多芬的《月光曲》來聽聽,接著命運、田園,管他什麼的交響曲,反正越長越好,今天實驗花的時間會多一點。」這瓶怎麼樣?」用過穩潔後,神魚插著腰,來回抿著嘴唇,問用同樣姿式站著的節成。「是很亮,不過你不覺得太刺眼嗎?反而有點失真。」節成專注看著鏡子,搔了搔前額,煞有其事的發表評論。

  「別左顧右盼的。」和菜包一樣,神魚也不准我分心看他們在做什麼。終於所有的清潔劑都試完了,我以為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神魚竟然拿出幾道符咒說:「我們再試試,如果這些貼完,你看到的東西還是沒變,然後這個星期天收驚、安太歲也沒用,我就考慮讓你放手去做,我保證能說服菜包也答應。」「也沒別的辦法了,只好這樣。」節成才說完,神魚跨前一步抱著他,「祝你好運!」他們互相拍著對方的背脊,連面對著神魚的我,也能看到神魚發出的微笑。

  我自認從我生病以來,幾乎對於外界的一切喪失興趣和關注力。但是這回,這群我最親近的人,已經徹底地挑動我的好奇心。節成是其中的關鍵不要說,阿姨、姨丈、菜包、神魚,肯定已經組成了堅實的共犯結構,並正進行一件重大的陰謀。不管我乞求、或是迂回欺騙都沒用,他們合夥朝我頭上放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任憑我再怎麼猜想也理不出一點頭緒。

  「雅達你告訴姐姐,媽媽他們最近在做什麼?」「姐姐原來你也不知道,他們都不告訴我。」雖然不能從雅達口中得到蛛絲馬跡讓我失望,但從雅達奔騰的淚水中,我瞭解至少我還有一位盟友。

  「鏡子啊鏡子!告訴我,他們每天對著你說些什麼呢?你裡面藏著什麼呢?」當我一個在琴房時,我居然也跟著對鏡子說話發呆。「我有多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了?原來我胖的很擁擠,頭髮也長到過臀了。」新舊疑問持續層疊堆高。當然鏡子沒有對我說出事實的真相,卻忠實地給了一個我,睽違4年半再見,面目、人事均已全非。

  12月24號,聖誕夜,2樓的房客全數搬走的10天后。阿姨說,過幾天新的房客就要住進來,希望我幫忙姨丈到樓上油漆打掃,樓下就交給她佈置。

  雅達穿著聖誕裝很興奮地在家裡四周蹦跳著,向來他的禮物是數量最多也最新奇,但是這次更不同了,他的小女朋友說服家人同意,讓她來陪雅達過耶誕直到11點鐘,雅達為此還考了一次全班前三名(雖然動機不正,但是阿姨還是很欣慰)。所以羅,在阿姨的命令下,Panty要以雅達為主角,平安夜的演奏者是他,蛋糕、火雞也交給他處理,反正就是要讓她的寶貝兒子出盡鋒頭便是。

  天很冷,連冬季罕見的雷雨都來湊熱鬧,稀疏的閃電雷響伴隨著不小的雨勢,在二樓陽臺落地窗上綻開無數的紫色水花,紅紅綠綠的小辣椒依舊頂著天,勇敢承受著風雨,身子越是彎曲顏色越鮮豔。「今天才油漆來得及嗎?」戴著報紙帽,手套、口罩的我,回過頭問著漆完天花板從鋁梯走下來的姨丈。「沒問題,又不是過去的油漆,現在的新產品那怕是天氣再糟,用電風扇吹個幾小時也就幹了。」姨丈坐到我身邊來,發愣似地看著我。

  「來家裡多久了?」「2年半有吧!」

  「習慣嗎?姨丈對你還好嗎?」「嗯,我很感激大家呢!姨丈您對我比對雅達還更好。」

  「還恨你父親吧!」「沒有停過。我這樣很不該嗎?」「不會,姨丈不傳道,更沒有高貴的情操。」「可恨的人與事,阿姨和姨丈都不期望你能去原諒,但是別忘了仇恨之餘,要記得有更多可愛的人與事,值得你牢記珍惜。」姨丈捏著我的臉,微笑著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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