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裴寧 > 日照蔚藍海 | 上頁 下頁 |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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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野君!保重!”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巴奈轉頭一看,是略顯憔悴的邱勝彥。 邱勝彥守住自己對青梅竹馬的承諾,平安地回到家鄉時,謝春香卻已無法履行嫁給他的承諾,因為在八月八日花蓮市區大空襲受重傷的緣故,在她堅強意志的支持之下,她撐到見到邱勝彥回來,一向傲氣的她向邱勝彥說了聲“對不起”後,沒幾天便撒手人寰。 巴奈和邱勝彥悲傷的眼神相遇,同樣在這場戰爭中與心愛的人及好友生離死別,兩人也無心交談,只是拚命用自己的叫喊為即將離去的日野昭一送別。 在跟著人群唱起“螢之光”為離去者送行時,壓抑情緒已久的巴奈終於忍不住淚水決堤。 一直到所有人登船,大船的汽笛聲都聽不見了,她才死心離開港邊,然後立刻買了上臺北的客運車票。 她無法再獨自待在這個充滿悲傷回憶的花蓮港,所有她愛的人:母親、好友、戀人,都已不在這塊土地上。 於是,她遵照與戀人的承諾去了臺北,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故鄉一次。 她等了八年,在這期間努力學習新的國語,半工半讀念完師範學院,取得小學教師資格。 但她和其它被海阻隔的人們一樣,在當時政府保密防諜的戒嚴令下,連與海外取得聯絡一事都無法做到,最後只好死心,嫁給了從她上臺北以來便對她諸多照顧的青年軍人,從此絕口不提自己在花蓮港名叫“巴奈”的那段過去。 愛著昭一的那個“巴奈”永遠存在,但從今而後她只能以“潘乃瑩”的身分活下去,才能不愧對與自己共築家庭的那個人。 “昭一先生還記得尋找我的承諾,我很感謝。”向在場的眾人交代完當年與日野昭一分別前後的經過,既是巴奈也是潘乃瑩的紀家奶奶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謝意。“雖然造化弄人,最終我們無法聚首,但我努力地活下來了,還有了一群優秀的兒孫,知道他也是一樣,我真的非常高興。” 一旁擔任翻譯兼提問者的紀海藍早就哭得淅瀝嘩啦,耿霽輕摟住表妹的肩膀安慰她。 “小藍,別哭啦,他們兩人雖然不能在一起,但能平安活到這麼大歲數,已經是難得的福氣。而且如果他們在一起了,今天現場除了奶奶跟大舅媽之外的人都不可能出生嘍。” “我知道啦……”紀海藍明白表哥是想逗自己開心,深呼吸止住淚,又擤了好幾次鼻涕才擺脫濃濃鼻音。 是啊,如果時代不曾如此作弄人,現在不會有自己,也不會有端坐在茶几對面另一張沙發上的淺見時人。在場所有人,早在他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深受那段離得已有一段距離的歷史影響。 她之前一直向外追尋著歷史,卻沒發現,歷史其實就在自己身邊。 “愛哭鬼,哭完了吧?”耿霽捏了捏表妹紅咚咚的鼻頭,然後像好學生般舉起手。“那我有問題要問大伯。” “欸?”一旁的紀鎮南完全沒想到話題會落在自己身上。“什麼問題?” “奶奶在我們小時候就已經是中老年人,又只留下一張分辨率不太高的結婚照,我們這一輩沒發現奶奶有原住民血統還說得過去,可是大伯你們明明看過奶奶年輕時的樣子,應該也有些街坊鄰居看出來了吧,為什麼都沒跟我們提過這件事?”精明的耿霽一下就抓住疑點。 紀鎮南看了一眼母親,才歎氣般地開口:“小時候是有鄰居說過『你媽看起來有點像山地人』,但她從來沒有正面承認過,只說她姓潘。老媽既然打死不認,我們也只好當作沒這回事。那個年代畢竟不比現在,對原住民還有很多歧視,姨娜可能是不希望我們在學校被同學欺負,才選擇不說吧。” “等等……表哥,那你是怎麼發現奶奶是原住民的?”紀海藍回想起來,忽然覺得表哥的預感准到離譜,就算他再怎麼料事如神,還是太誇張了。 “嘿嘿。”耿霽得意一笑。“我這麼常回來看奶奶,當然有機會發現你沒注意過的線索,等我一下。” 耿霽起身走向一樓的孝親房,沒多久就拿出一個非常眼熟的紅色麻布袋。 “我在奶奶房間看過這個袋子好幾次,所以那次在花蓮遇到你們的時候,看到他也有一樣的袋子,就覺得案情不單純。”耿霽坐回奶奶身邊,轉頭問道:“奶奶,這是你的情人袋吧?” 紀海藍回眸,看見奶奶一邊摸著袋表上褪色的流蘇,一邊輕輕點頭。 “姨娜,原來這就是你這麼寶貝這個袋子,以前都不准我們碰的原因啊。” “等一下,大伯。”直到此刻,紀海藍才將一切前因後果串起來。“姨娜……就是阿美族語的『媽媽』的意思。” 原來,奶奶早就透露她是原住民的訊息,只是她太習以為常,沒有察覺。 “呵呵,海藍、阿霽,你們這一輩可發現了很多我們上一輩都不知道的秘密呀。”紀鎮南恍然大悟地笑起來。 現在想想,也許正因為她是巴奈的孫女,當她聽到巴奈跟昭一分別的場景時,平常根本不愛哭的她,才特別容易受那種情緒感染而落淚吧。從之前在邱爺爺家,她什麼都還不知道的時候,也許某部分的自己就已經感應到了。 雖然毫無科學根據,但她喜歡這種事出必有因的解釋方式。 至於最近讓自己背負愛哭鬼之名的另一個罪魁禍首…… 紀海藍將視線投向對座的淺見時人,他似乎已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很久,銀色鏡框後的棕色眼眸蘊藏著一種讓她心臟緊縮的熱度。 尋人任務即將告終,以後,他們還會見面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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