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裴寧 > 日照蔚藍海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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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你所見到的時人,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可以告訴我嗎?”劉雅憶的眼中,有著一個母親的渴盼。 她所見到的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紀海藍認真思索一番後,放下手上的叉子,答道:“嗯……剛見面的時候,覺得他是冷淡又充滿距離感的標準日本人,後來覺得他是一板一眼的工作狂,但最近發現他實際上是面冷心善的好人,而且意外地完全沒有酒量。” “是這樣啊,原來這孩子遺傳到我喝不了酒的體質。”劉雅憶有絲羡慕的笑了。“海藍,你已經比我還瞭解他了,以後我可以跟你打聽他的消息嗎?” “可以是可以……”紀海藍有些不解。“但是,你不想直接跟他接觸嗎?” “他今天看到我時的反應,你也看到了。”劉雅憶搖搖頭。“都那麼久沒見了,他還能一眼認出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可是……”紀海藍還是覺得不對勁。 “海藍,能有這個機會從你這裡得知時人的消息,知道他過得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我就很開心了。”劉雅憶溫柔地制止了她還想說的話。 ……雖然父母離婚對小孩而言確實是創傷性的回憶,但是都過了這麼多年,關係難道沒有修復的可能嗎? 盯著淺見時人與劉雅憶相似的那對長睫毛,紀海藍忍不住出神地想著。 “紀小姐,有什麼事嗎?”意識到她的注視,淺見時人轉頭問了一句。 “啊,沒事沒事。”紀海藍連忙否認。 淺見時人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又回頭專注在計算機屏幕上的銷售報告。 雖然她愛管閒事的性格很想叫他打開心房去跟生母見個面,但也明白自己一個外人不該插手這種私領域的事,那絕對會惹他生氣。 只是,揣著這個秘密,讓個性直來直往的她覺得頗辛苦…… 不行,還是暫且先忍住吧,至少等這個委託案結束再說。 列車不久後抵達台中高鐵站,兩人下了車,在出租車排班區叫了輛出租車,往今天要拜訪的林爺爺家出發。 今天要拜訪的林明寬爺爺,同時是昭一爺爺的小學與中學同學,昭一爺爺幾年前曾參加在日本福岡的吉野村灣生同鄉會“吉野村會”,因此重新透過共同認識的人聯絡上。“吉野村會”已因大多數會員凋零或過於年邁而停辦,掛念故友的昭一爺爺於是請淺見時人代為探視,可說是跟尋人任務並沒有直接相關的一次拜訪。 林爺爺跟兒孫住在離高鐵站不遠的一排四層樓透天厝小區內,他們抵達時,外籍看護已扶著拄著拐杖、但仍精神矍鑠的林爺爺在一樓車庫外面等著。在門口簡短寒暄後,林爺爺便邀請他們進到一樓客廳坐著吃水果聊天。 因為淺見時人話少,主要是紀海藍跟林爺爺以日語交雜著台語聊天。 “是安捏喔,那個日野君想找他以前的戀人,所以才派伊孫來喔。”雖然知道故友早就改姓,林爺爺還是叫著他的舊姓。“啊咐有找到?” “還嘸啦。”紀海藍搖搖頭,放下手上叉水果的竹簽。“阿公你咐有見過伊欸戀人?說是一個阿美族的美人的樣子。” “阿美族的美人?”林爺爺摸了摸已經光禿稀疏的頭頂,非常努力地試著回憶。“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有淡薄欸印象。” “真的嗎?”紀海藍精神為之一振。“阿公你在叨位見著伊欸戀人的?” “昭和十九年十月十二日。”林爺爺以日語說出一個異常精確的日期,讓紀海藍與淺見時人都是一愣。 紀海藍的心怦怦跳,如果她沒記錯,那天是臺灣二戰史上很重要的一場戰役“臺灣沖航空戰”的開端—— “阿公,你是在盟軍空襲全台那天見到昭一爺爺跟他的戀人的?” “是啊……”林爺爺點點頭,幽遠的目光向上方望,彷佛還看得到那一天青空中壓境而來的軍機中隊。 原本只是代為拜訪故友的行程,意外開封了一段與巴奈和昭一相關的大時代故事——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二日,早上六點五十分 在必須用黑布防止燈光外泄以避空襲的燈火管制才剛解除的一大清早,花蓮港中學五年級的日野昭一,已在騎車上學的路上。 “日野君!” 身後傳來熟悉的招呼聲,日野昭一轉頭一看,是自己念小學校時唯一的本地人同學、後來又成為他花中隔壁班同學的林明寬,正騎在另一台腳踏車上。 “林君,今天這麼早?” 日野昭一很少在上學路上遇見林明寬,因為他要繞去市區的稻住通看一眼巴奈,總會提早一些出門。 “今天不知為何,天一亮我就醒了,乾脆早點出門,到學校也可以多念點書,不然不知何時又會被動員去為皇軍增產糧食還是構築陣地。”林明寬聳聳肩,語氣裡有些無奈。 “林君說得是啊,明明臺北高校高等科跟臺北帝大預科入學檢定的日子都提前到明年一月了,我們這些準備投考的四、五年級生卻常被動員去參加『奉仕作業』,真有些困擾。” 日野昭一頗有同感。自從戰爭情勢變得越來越緊張,他們這些中學生也被剝奪了求學的時間,甚至連最重要的升學準備都得擱下。此時,他們的煩惱,不過是擠不進全台唯二的升學窄門——臺北高等學校或臺北帝大預科——就無法繼續直升到帝國大學深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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