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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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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時說話聲音與一般女人無異,只是略略低一些,誰也沒想到她一開口唱戲時,會是如此渾厚有力的男音。若說剛才唱千金的伶人聲音是黃鶯啼唱,那她這兩句便如鐵帛金戈。 幼時學戲,師父曾說她的嗓子渾厚洪亮,不帶半點雌音,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她是萬中備一的「祖師爺賞飯」,讓她務必認真學習。 誠然她的嗓子倒了,沒有全盛時期透亮,那充滿爆發力的音色仍有驚天怒 雷之威,駭人的魄力足以轟得在場之人都震上一震,旁的不說,那被怒雷正面直擊的曾大人臉色都白了,若非原就坐在座上,怕不是要摔倒。 原本熱絡的宴席似被瞬間凍住,倏地靜了下來,一片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喝采劃破寂靜,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 「好!」喝采伴隨著渾厚內勁清晰地送入眾人耳裡,嚴公公眉眼含笑地撫掌走來,不斷誇讚道:「真不愧是『斷章先生』,果然名不虛傳。」 程盼兒過去唱的是鬚生,自然要一個有氣勢的藝名,當初她的藝名便叫「斷章」,後來因為她在藝界實在太過有名,圈裡人都稱她一聲「斷章先生」。 嚴公公知道「斷章」,程盼兒還不覺如何,知道「斷章先生」卻著實讓她心中一驚。她拱了手回禮,並沒有答話,嚴公公也不以為意,一臉笑意,自顧自話地為她說了幾句好話。 他言語幽默風趣卻又不失莊重,巧妙地圓了場子,才讓席間又重新熱絡起來。 將眾人的目光自然地轉移到自己身上,嚴公公上前拜見過太上皇與兩位太妃,傳遞了錦文帝的口喻。 程盼兒知道自己仍是衝動了,也知道嚴公公是在維護自己,心中不勝感激。趁著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尋了空子,打算先回自己住處。 喉間似有火灼。 程盼兒一手撝著喉間,心裡直道真是虧大。她痛得頭昏眼花,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只知道再不做點什麼,這個嗓子的下場可就不僅僅只是倒了那麼簡單。 疼痛似會蔓延,由喉部竄向全身。方才在宴席上時,便覺身體不適,如今難受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恍然間,竟似那年被按趴在地上挨板子的時候,全身僵疼。真的走不動了,便依在行宮牆角粗喘氣。 雖然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最痛的還是喉部,極度的疼痛中突然又有些癢,程盼兒咳嗆了一下,直覺撝口,卻沒來得及掩住。手中濕熱,嘔出來的居然是一口鮮血,汙得她掌心通紅不說,還從指縫滴答直落。 看著那一手鮮血,程盼兒自己都看直了眼,心中直呼誇張。 她知道自己的喉嚨不能使力,平時只能以丹田提氣,即便如此,話多說一些也要疼上幾天。咳中帶上血絲倒還可以接受,可怎麼會拉了兩句就吐血了? 正暗自驚疑間,一股腥氣在喉部漫開,程盼兒覺得難受,呸了一口,又是一口帶紅的。 程盼兒是有見識的人,知道這幾口血看上去嚇人,其實血量不算多,雖然詫異,倒也不至於慌了手腳,反倒是偷偷追上來的孫潛被她沾了鮮血的下巴與手心嚇得不輕。 「榆……榆卿,你怎麼吐血了!」孫潛慌慌張張想要找人求救,驀然發覺眾人皆在宴席上,此地根本四下無人,最後終於想起自己身上帶著手巾,慌忙掏出來,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便想給程盼兒擦臉。 程盼兒看著眼前這個慌亂了手腳的男人,突地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怒意。 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程盼兒佝僂著背依在牆上,狠狠揮開面前執著白巾的手。 這個人……什麼都忘了。 她目光淩厲,盯著人看時很有氣勢,若是帶上了殺氣,更是十足兇狠。孫潛隱約間居然有種被猛虎盯住的感覺,既是驚駭又是錯愕。 「榆……榆卿……」孫潛小心喊道。「是我,孫潛,孫容洋。」 孫潛知道程盼兒有時會心不在焉,有時會突然變得有些冷淡,可從來沒有想過會被這個人用這樣怨懟的眼神瞪住,還以為是天色暗,她認錯人了。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麼人!她眼睛好得很,就算牆角下暗了些,也不至於認錯人,所以……所以…… 眼前的男人一臉無辜,一臉擔憂,小心翼翼中帶著柔情,所以她才會這麼的恨! 打從一開始知道他失去了那段記憶,程盼兒就不斷重複告訴自己,那不是他的錯,她不能要他為他沒有半點印象的事情負責,不能怨他,不能恨他,可事實上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怨恨? 恍如隔世,他就像是到了來世的人,教他為前世負責,並不公平,但她卻還留在今生,還清楚記得那些甜蜜,承受著那些痛苦。 程盼兒實在無法不去怨恨命運的不公。 「榆卿,你得看大夫,我帶你去找太醫。」孫潛不懂她為何會突地翻臉,可他實在太過擔心她,什麼都顧不上了,伸手就要拉人。 程盼兒出手極快,孫潛才一靠近,就被她狠狠推開。 別靠近我! 她開不了口,只能以眼神兇狠地瞪他。 「你就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也要先看了病再說。」孫潛不依不撓。 程盼兒再次將他推開。 別過來!別靠過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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