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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這一瞬間,麻子六忽然看見左震右手上一隻黑色的皮手套,五個指尖上都帶著鋼爪,在黑色的反襯下,那五指鋼爪森寒冷冽。難怪剛才,他這淩空一抓,就拗斷了一柄長槍,就好像一把拗斷一根枯柴似的容易。

  心底忽然就是一寒,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左震手上這只豹子般的鋼爪,一時間初出道時,跟著左震在無數場惡戰裡縱橫來去,那些鮮明的記憶忽然閃回到眼前——這一瞬間,莫名的恐懼忽然直襲上心頭來!

  左震一擊得手,卻頭也沒回一下,左手一松,使銅棍的人向前一個踉蹌,他閃電般向前欺近,右手鋼爪已經扣中了對方的咽喉!

  眼看就要血濺當場,旁邊一個忽然縱身撲上,鋼錐直戳左震的額頭——急勁的銳響,似乎能撕裂人的耳膜,左震扣住對方咽喉的手一松,不閃不避,右手直迎向鋼錐,「喀」的一聲,鋼鞭已經在他手裡,五指鋼爪牢牢扣住,向外一帶,那人狼狽地順著他的手撲倒,左震冷冷一哼,抬肘直搗他胸口,這一擊,急電驚雷,力重萬鈞,那人偌大的身軀,竟然「呼」的一聲,被擊得淩空飛了出去!

  他長聲的慘呼還沒斷絕,又有一抹雪亮的刀光,驀然自左震身邊閃了出來,攔腰橫削,眼看那刀光就要削上他的衣襟,左震的身子卻輕飄飄貼著刀光一個旋身,腰身後折,幾乎堪堪貼著地面,刀鋒「呼」的一聲掠過,他就在這個瞬間騰身而起,鋼爪的寒光一閃,耀花了人眼,直襲那人頭頂!「啊——」那人驚呼一聲,他太快,來不及躲閃,只好硬著頭皮抬手一擋,驚呼立刻變成了慘叫——左震的鋼爪,在他手臂上留下五個血洞,順勢向前,又是一道血槽——不等他的人倒下,鋼爪已經再次扣上了他的咽喉!

  這一連串的攻擊,兔起鶻落,一氣呵成,雖然倒下好幾個,但其實不過就在轉瞬之間,眼睛慢一點的人,甚至根本沒看清左震的動作,只見他一道影子在雙刀鋼鞭銅棍之間倏忽來去,血光慘呼,已經飛上了半空。

  混亂中,人影交織成一片,驚心動魄仿佛只在一眨眼之間,來不及讓人細細分辨,槍響、驚叫、叱駡聲、慘呼聲交織的劇烈震盪,忽然之間,就沉寂下來。

  四周一靜,剛才眼花繚亂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局面卻已經完全扭轉。

  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地上的血流蜿蜒交錯,緩緩地流淌。橫七豎八,滿地的人都已經爬不起來,死的死,傷的傷,只有左震卓立在當中。

  麻子六怔在原地,臉色卻一下子灰敗下來。過了半晌,才幽幽歎出一口氣。

  「這麼多年,二爺養尊處優,想不到身手一點都沒變。」

  「你太久沒有見過我動手了。」左震冷冷地看著他。手上沒有了槍,剩下的只有一雙空手,剛才再快,也是突圍,硬闖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已經受了傷,肩頭背後,正有血跡慢慢沿著衣服的紋理滲出來,逐漸暈染成觸目驚心的痕跡。說得再怎麼輕鬆,可是剛才那片刻激戰,他卻是險中求勝,九死一生。

  麻子六的槍口遙遙地指著左震的胸膛,另一手的雪亮刀鋒,架在錦繡的頸側。

  「我還是算錯了一步。」麻子六一歎,「我不該給你說話的機會,剛才你一進門,就應該動手。」

  他原本是勝券在握,為了出人頭地,這麼多年來就像是左震身邊的一條狗,現在總算找到個機會,可以好好地羞辱左震一番;這樣的機會,一輩子也只有一次,怎麼捨得放過?但萬萬沒想到,這樣的重重包圍,居然也沒能困住他!

  「今天走到這一步,我原就沒打算活著出去。現在我已經是整個青幫的叛徒,就算能活過今天,也躲不過邵暉的追殺……」麻子六咧開嘴,僵硬的臉加上突兀的笑,十分詭異,「不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死到臨頭,還拉上百樂門的頭牌榮錦繡墊背,這筆買賣,我還是賺了。」

  「你這也算是威脅?」左震一哂,「就算你不動手,我也會親手殺了她。」

  他手裡的刀鋒閃著凜冽的寒光,淡淡站在那裡,穩如山嶽,可這句話說出來,卻當真是字字如刀。

  錦繡不禁一震。憤怒,恐懼,羞辱,都沒有他這淡淡一句話來得殘酷。他眼底有恨意,錦繡從他臉上,看見冰霜一樣的冷,那不是冷,是心灰。

  麻子六的臉色由青轉紅,整個身子都漸漸顫抖起來,忽然瘋了一樣咆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害怕?你來啊,來殺了她啊!反正事到如今,咱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老子殺得一個是一個!」

  他只怕真的是瘋了,也許是恐懼和絕望叫他崩潰,一邊咆哮著,手裡的刀已經向錦繡刺了下來——眼看就要切斷錦繡的咽喉,幾乎與此同時,一道迅疾叱猛的刀光忽然淩空掠起,「當」的一聲,火星四濺!

  緊接著,是一聲槍響。

  說時遲,那時快,這刀光和槍響,幾乎是在電光火石的同一個刹那迸了出來。

  錦繡的嘴已經被破布塞了個嚴實,但剛才那一瞬間,刀鋒的寒氣,死亡的恐懼,貼著她的咽喉一掠而過,不禁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時,卻見麻子六手上的那把刀,已經被另一柄三寸的短刀擊落,而這柄餘勢未盡的短刀,竟一直釘入了牆面,只剩一個刀柄在外頭,猶自微微地顫動。

  「哈,哈哈!」麻子六忽然歇斯底里地放聲狂笑起來,「二爺真的以為我瘋了嗎?我殺一個榮錦繡有什麼用,我要殺的那個是你左二爺!想不到,這一賭還真的押對了寶,榮錦繡就是你天生的剋星,哈哈哈……剛才你不是說,還要親手殺了她嗎,現在何苦賠上自己的命也要救她!你不是鎮靜嗎,你不是聰明嗎,怎麼了二爺,今天你不敢跟我賭啊?」

  左震沒說話,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剛才麻子六那一槍,正中他右胸,鮮血正從他壓住傷口的手下噴湧而出,像一道赤紅的噴泉,洶湧奔流,身上的外套頓時紅了一半。他退了好幾步,可是沒有倒,單膝跪地,一手壓著胸口的傷,仿佛再也站不起來。

  「青幫左震,也有跪在我麻子六面前的這一天……」獰笑中,麻子六手裡的槍口緩緩舉起,對準了左震的頭頂。

  剛才他裝瘋賣傻,假裝對錦繡動手,其實他只是想要引出左震手上那最後一把刀而已。左震手上已經沒有槍,只要那把刀離手,死的就是他!

  錦繡瘋狂地掙扎起來,粗糙結實的麻繩嘎吱作響,勒進了她的手腕和肩膀,鮮血迅速地洇了出來,可是她已經渾然不覺,這一刻,心膽俱裂!不要,千萬不要——

  「砰!」

  驀然一聲槍響,劃破寂靜。

  錦繡呆住了,所有的掙扎都在這一瞬間停頓下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居然是……麻子六?!他倒下的時候,仿佛還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緩緩轉頭看了一眼錦繡,眼神茫然而渙散,終於慢慢僕倒在地上。額頭上一個血洞,正汩汩地流出粘稠赤紅的液體。

  左震想站起,可是已經脫了力,剛起身就踉蹌了一下,只得撐住了椅背。

  麻子六猶自死不瞑目地呆呆瞪著他,臉上凝固的神情,像是驚恐,又像是無法置信。

  「我教過你,身上沒槍的時候,就得從對方手裡搶一把。」左震像是說給麻子六聽,可是聲音低不可聞,他撐著椅背直起身,把手裡的槍擱在桌上,那槍口仿佛還徐徐地冒著一縷淡淡的青煙。

  這些年惡戰無數,其中一條經驗就是,就算擊倒了對手,也決不能把武器留在他手裡。用得著的奪過來,用不著的也毀掉,不能給任何人反擊的機會。

  錦繡腿都軟了。如果不是被捆著,她現在一定站不住,胸口仿佛被什麼塞住了,窒息一般的難過。剛才那一刻,變故迭起,幾乎抽幹了她全身的力量,只能傻傻地看著左震,看著他慢慢地慢慢地起身,拿過桌上一把短刀,一步、一步地向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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