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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麻子六的臉色越來越鐵青,一時之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地定在原地。是,左震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會得不到,何必對一個榮錦繡耿耿於懷?難道前一陣子,真的是他看走了眼?可是——

  再一轉念間,麻子六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真不愧是左二爺。說什麼,都說得跟真的一樣,換了是別人,只怕當真被你唬住了。可是二爺別忘了,我麻子六好歹也算跟了你十年,你說得對,你的脾氣,沒人比我更清楚。」他轉頭看了一眼屋子角落裡五花大綁的錦繡,「你若是真的不在乎,今天就根本不會來。」

  他越說越得意,「從進了門,二爺就沒看過她一眼,是不敢看,還是不捨得看?怕看了一眼就心亂吧。要不是這位榮姑娘在這裡,我這間破屋子,現在只怕早被青幫踏平了,哪裡還能見著二爺的面?」

  左震不禁沉默下來。麻子六說得不錯,他說那幾句話,原本是想分散一下他對錦繡的注意力,這場對峙,錦繡的分量越輕,活著出去的機會就越大。只可惜這辦法看來行不通,今天這硬碰硬的一場惡仗,已經是在所難免。可是在這種局面下,無論是誰,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事。

  「真難為二爺了,叫你一個人來,你就真的一個隨從都不敢帶。」麻子六話鋒一轉,「以前的青幫左震,的確是不吃這一套,今天也算是破例了。不過二爺,你為這位榮姑娘,破的例也未免太多了,到底兄弟一場,我麻子六多少有點替你不值啊。二爺為了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可是這位榮姑娘……」他一邊說,一邊揣摩著左震的臉色,「二爺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把她騙出來的?」

  左震的眉頭微微一皺。

  麻子六冷笑,「我只不過對她說,要帶她出來見英少,她就恨不得多長兩隻腳跟我走了。二爺,上海灘多少年沒出過這麼精彩的戲碼了,青幫左震和百樂門向英東爭一個女人!嘿嘿嘿,真是天大的笑話。」

  左震的眼睛,緩緩地抬起,他第一次正視錦繡。來這裡之前,他曾經趕回寧園一趟,要確認錦繡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可是那邊當值的兄弟說,錦繡是自己跟著麻子六出去的,臨走時只是說,出去買點東西。買東西?外面這麼亂,他再三叮囑,這兩天不要出門,還有什麼東西那麼重要,她非要親自趕著去買不可?

  錦繡的心沉了下去。面對左震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今天我總算開了眼界。」麻子六道,「原來二爺還有這個癖好,喜歡和英少的女人勾三搭四。嘖,你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急不可待地去會情郎……」等了這麼久,他終於有機會這樣痛快地羞辱左震,麻子六幾乎忍不住要得意地狂笑起來。名聲赫赫的左震,也有這麼一天!

  左震只是沉默地望著錦繡。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想要的是英東,這個他知道;可是他也一直以為,只要過些日子、再過些日子,總有一天她會慢慢忘記這個名字。

  麻子六笑夠了,接著道:「更好笑的是,你的榮姑娘為了討好我,快點帶她去見英少,甚至不惜出賣你的命。二爺,兄弟我還真是佩服你的眼光啊。」他一邊說,一邊順手在腰間一扯,只聽嘩啦一聲,一顆顆閃著銅亮光澤的子彈灑了一地。

  「這是你的子彈,你不會不認得吧?二爺?這可是昨天晚上,錦繡姑娘花了不少功夫,才從你身邊偷出來的。」

  錦繡驀然驚呆了。子彈?她幾時偷過左震的子彈?她只是——只是——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麻子六兜那麼大一個圈子,要什麼手令,要什麼印章,其實他要的只不過是左震貼身圍著的那條皮帶而已!她當時心虛又緊張,來不及多想,就把東西交給他去處置,誰知道他拿的不是所謂的印章,而是左震槍裡的子彈!

  「啪」的一聲,左震手裡的杯子突然迸裂,碎片四濺,他手上的鮮血緩緩滴落桌面,一滴一滴,可是他已經沒感覺。

  忽然想起,昨夜錦繡半夜起來、開門出去的時候,曾經驚醒過他。他隨口問了一句,錦繡回答說,要出去喝杯水。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時她出去,是要把他的東西,交給門外的麻子六。

  麻子六果然算計得滴水不漏,他身邊,唯獨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唯獨這個人,可以輕易把他貼身的東西拿到手。這個人,就是他時時不放心,總擔心她會被欺負的那個榮錦繡。他對任何人都有防範,唯獨她是個例外,她什麼都不懂,善良到傻氣,所以他在她面前,從來沒有一絲的防備。

  他是真心的,結果換來的不過是這樣一場致命的背叛。這麼多年,風裡雨裡什麼都經歷過,背叛和出賣都已經不是第一次,卻從來沒有哪一次,痛得這麼蝕心刻骨。

  對手再兇殘,情勢再惡劣,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冷靜以對;只是這一刻,揭穿錦繡的這個刹那間,他所有的從容悠閒鎮定冷靜,都像手裡的那只瓷杯,驀然之間四散迸飛!

  他槍裡,居然沒有子彈。左震沉重地呼吸著,胸口燃燒著火一般的灼痛和憤怒。他來得太急了,甚至忘了檢查一下自己隨身的刀和槍,直到此刻,強敵環伺,才赫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陷阱,錦繡親手為他布下的陷阱。

  左震不禁咬緊了牙關。再屈辱,也要忍,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眼下自己已經完全處於劣勢,這麼被動,盲目拼命只會讓脫身的機會更渺茫。此刻所有的槍口都牢牢對著他,只要一動,立刻就會被射成一隻馬蜂窩。

  「現在二爺是不是已經明白了,我為什麼看這個女人不順眼?」麻子六湊近了錦繡的身邊,手裡的刀尖在她臉頰上慢慢地蹭著,「嘖,當真是吹彈可破啊,百樂門的紅牌舞女榮錦繡,要是我的手輕輕一抖,這麼一劃、再這麼一劃……這張臉會變成什麼樣子?」

  錦繡閉上了眼睛。刀尖就在她面前,臉頰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刀刃貼著皮膚劃過的寒氣。身子漸漸在發抖,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害怕,而是恨意。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憎恨一個人,憎恨到,連害怕都已經不覺得;憎恨到,恨不得一刀捅進他的胸口。

  甚至這一刻,混亂得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恨他,還是恨著那個輕易就上鉤的愚蠢的她自己。

  「嘶——」空氣中忽然傳來衣裳撕裂的聲音,麻子六手一揮,錦繡整片前襟都被撕破,抹胸滑落下來,頓時露出晶瑩滑膩的肩膀和一大半雪豔的胸脯。

  「能讓百樂門日進鬥金,能讓二爺都神魂顛倒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連我都想嘗一嘗……」麻子六眯起雙眼,在錦繡裸露的胸部上用力捏了一把,立刻泛起了一片殷紅,錦繡痛得一震。

  一屋子的男人,無不瞪大了眼睛,麻子六的目的不過是借著錦繡羞辱左震,可是這一刻香豔刺激的場面,足以令每一個男人血脈賁張——就在這個瞬間,左震的身子忽然一掠而起!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他閃電般的身形席捲而出,沒有親眼見到的人,根本無法想像他這一掠的速度。

  刀光乍亮,耀花了人眼,槍聲混亂地響起,刹那間爆響成一片。在左震騰挪閃躍飛掠翻滾的空隙裡,夾雜著數聲慘呼,血光四濺!

  剛才眾人的分神,不過一秒鐘,左震已經再不猶豫,從死角中飛身而出。就算只有轉瞬即逝的一瞬間,也足以成為他動手的時機!刀光交錯裡他身影如鬼魅,有人剛舉槍,就只見他的影子冷電一般斜插過來,「哢」的一聲悶響,槍桿已經被他硬生生一手拗斷!

  驚呼還來不及叫出口,左震手裡的半截長槍回手一抽,正把背後一柄槍橫掃了出去,半截長槍再往回一收,「啪」的一聲,又抽在另一人臉上,那人痛叫一聲,翻倒在地上,估計鼻樑顴骨都被打碎了。

  槍聲密集地響起,朝左震落腳的地方掃射過來,千鈞一髮,左震的身子忽然一折,貼著地面向後一個翻滾,子彈呼嘯著擦著他的衣襟掠過,地上的青磚應聲而碎!幾乎與此同時,圍攻的人群裡發出一片短促的慘呼,左震閃得太快,根本看不清他的方向,槍口太密集,反而傷的都是他們自己人。

  「動傢伙!」混亂裡麻子六嘶聲大叫。轉瞬之間,整個佈局都已經被左震打亂,現在他打的是近身戰,縱橫來去,始終貼著他們身邊,槍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

  聽見麻子六招呼,左震對面一人從身後抽出一根銅棍,大喝一聲,銅棍直挑左震下頜,兩邊也刹那間閃出無數雪亮的刀光和鋼錐,一齊朝他身上招呼過來。

  左震身子微微一側,左手順著銅棍一捋,那銅棍本來來勢就急,被他順勢一捋,頓時向前直飛過去,正撲向左震身後的雙刀,躲避不及,正被撞中胸口,喀嚓一聲,鮮血直飆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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