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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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看樣子還是你明白我多一點。」向英東收起滿不在乎的微笑,神色逐漸凝肅下來,是錦繡從來沒有見過的鄭重,「震,我根本沒打算收手,付出多大代價也在所不惜。這是一局豪賭,賭贏了,我就是上海灘最大的贏家。」 旁邊的錦繡怔怔地看著英少的臉。他是這麼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仿佛整個上海的天下都在他的掌心裡,可是為什麼,她心裡隱隱約約充滿了不安? 左震不再說什麼,只是慢慢一口一口地喝酒,杯子很快就空了。 錦繡拿起紅酒,繼續把他手裡的杯子斟滿,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左震卻連頭都沒抬過。到底有什麼不對?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跟她之間,已經不再像開始那樣輕鬆。 左震本來並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可是說起來就是奇怪,她無端端地覺得他比別人親切。她跟英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的心事,左震卻什麼都知道,更別提他三番五次伸過援手,幫她解圍。錦繡真的想不出來,為什麼他會突然變得這麼疏遠。 她做錯了什麼? 左震仿佛也有點走神。剛才英少說了句什麼,他都沒聽見,英少終於忍無可忍地提高了聲音:「對面那位,左二爺!」 「什麼?」左震一抬頭,卻正迎上錦繡的目光,不知怎麼的,他居然避開了。 「你這兩天到底怎麼了,連個影子都看不見,百樂門有狼麼,會吃了你不成?今天要不是我派了人去請你過來,你都忘了還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向英東抱怨。 錦繡忍不住低了頭偷偷一笑,英少罵得好。 左震卻沒一絲笑意,「你說得那麼哀怨,口氣好像我的第十三房姨太太。」 向英東受不了他了,「左二爺,我沒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吧,開了最好的紅酒,特地派人請你過來,喂,我是有正經事跟你商量。」 「我喝酒的時候,從來不聽正經事。」 向英東氣結,「你聽不聽我也非說不可——我是說,沈金榮不是那麼好惹的,你不會真的相信他就這麼放棄吧。最近外頭局勢亂,行事要小心。」 左震一哂,「我幾時不小心?倒是你,四處拈花惹草,三更半夜還在大街上招搖,你在明、人在暗,自己當心吧。」 「你……你叫人跟著我?」向英東跳了起來,差點帶翻了桌子。 錦繡被他嚇了一跳,趕緊幫左震說話:「二爺只不過是擔心你而已,剛才你不是也說,現在外面很亂?」 向英東悻悻然地坐回去,「我哪有到處拈花惹草?這幾個月為了跑馬場的事,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哪還有閒心去找女人?不過去了明珠那邊兩趟——還是跟大哥一起去的。」說著說著,他想起了什麼,「對了,我聽明珠說,後天迎接法國使團那場舞會,大哥會帶她一起來參加。」 什麼?!明珠要來百樂門? 錦繡霍然抬起頭。 她的神色變得太突然,左震和向英東同時看過來,正看見她一臉忐忑激動、惴惴不安。 向英東歎口氣:「錦繡,不是我不幫你,明珠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錦繡尷尬地低下頭,「我明白,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忽然聽見她的名字,所以……」 左震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你在百樂門,明珠早就知道了;她若不想見你就不會來。」 錦繡不禁意外,他肯說話了?語氣這麼平靜,明明剛才還看都不看她一眼,這會兒又好像若無其事,就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多心……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二爺的意思不是說,到了晚宴那一天,還需要舞女下場子招呼客人吧?」錦繡自嘲,話說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她居然已經學會自嘲了。 左震蹙起眉,「我是說,那天我一個人來,你如果想見明珠,可以跟我一起。」 他什麼意思?錦繡怔了怔,有點聽不明白。 向英東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左二爺的意思,就是請你陪他一起出席這場晚宴。哈哈哈,難怪他說得彆扭,我都是頭一回聽見他說這種話……笑死了。」 左震驀然起身,酒杯撂在桌子上,「以後跑馬場的事,你就自己解決!」 他話沒說完就掉頭走,向英東呆了半晌,望著他背影,揉了揉眼睛,剛才他是不是眼花了?怎麼好像看見……左震回頭的時候,臉上掠過一抹暗紅? 錦繡忍不住埋怨他:「英少!你就別拿二爺開玩笑了,難道你都看不出來,他心情不好啊?再這樣下去,我怕你們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向英東慢慢回過頭,因為強忍著笑意,臉都有點扭曲了,「我不過是幫他把他的意思說出來而已,他就惱羞成怒?剛才你有沒有看見他什麼表情,什麼臉色?」 雖然不知道左震到底怎麼了,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剛才他是在幫她。想來那天,冠蓋雲集,來的都是上海的政界要員、巨商富賈,如果沒有他,憑她一個百樂門舞女的身份,只怕根本沒有資格進會場,更別提看見殷明珠。 殷明珠已經很久沒有在百樂門露面了。 這個晚上,當華燈初上,她穿著黑色裸肩的晚禮服,踏上百樂門鋪滿紅氈的臺階,緩緩綻放她迷魅的微笑,仿佛整個夜上海都為之震動。 明珠進來的時候,偌大一個幾千平方的大廳,幾乎刹那間安靜下來,無數賓客齊齊望向門口。錦繡在人群裡,屏息地看著她這樣優雅地走進大廳,在無數目光的注目下面不改色,好像本來就習慣了接受這種驚豔的場面。 一個女人,居然可以美麗到這種地步。難怪就連美女如雲的百樂門,自從她一去之後,就再也沒人能重現當年殷明珠掛牌時的空前盛況;難怪她這種身份,都能夠成為向寒川的女人;難怪人人在背後提起她,都有莫名的羡慕和嫉妒。 錦繡臉上湧起一層紅暈,連雙眼都亮了起來。自從初來上海的第一天,在殷宅見過明珠一面,這是第二回看見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是興奮、是驕傲還是一點點心酸?明珠承認不承認都好,不能改變她倆是親姐妹這個事實,這個美麗得已經成了傳奇的女人,身上流著跟她相同的血液。 其實,當初被明珠趕出來,錦繡並沒有真正怨恨過她。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在百樂門看慣了世事冷暖之後,錦繡越來越明白明珠的心意。明珠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五歲,一個兩手空空無依無靠的女子,要在上海灘這種龍蛇爭霸、弱肉強食的地方活下去,她當年不知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其中滋味,那種害怕和絕望,沒有經過的人不會明白。明珠對榮家的恨意,這麼多年越積越深,已經打成了死結,她不肯承認錦繡,也是在所難免。 身後忽然有人在她肩頭輕輕一拍,「這麼巧,又見面了。」 錦繡回頭,臉上的微笑忽然僵住,是沈金榮。他那對淩厲的鷹眼再次停在錦繡臉上,「今天這種場面,居然還能看見你,真是想不到。」 「真是可惜,沈老闆,看來我今天不能招呼你了。」錦繡知道他來者不善,那天在百樂門,被左震擺了一道、又被英少羞辱一通,這口氣沈金榮絕對咽不下。 沈金榮笑了,「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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