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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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堅叔扶了扶老花眼鏡,心驚膽戰地對著唐海搖了搖頭。這兩天二爺心情不好,明顯地心浮氣躁,他本來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什麼時候都是淡淡的,冷冷的,就算在被觸怒的時候,他往往笑得更溫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二爺如此的心神不定,連他們這些手下都看出他的煩躁。 「唐海,備車!」左震也察覺自己的浮躁,心裡又是暗暗一惱,這幾天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覺得不對勁,看什麼都不大順眼,「我先去浦江船廠走一趟,叫邵暉跟著來。」 「是……」唐海答應著,看看堅叔,又很小心地提醒:「但是二爺,好像昨天你派了暉哥去接貨了,現在……」 左震一怔,不錯,替大哥向寒川走私的一批鋼材今天晚上到碼頭,他已經派了身邊第一號幹將邵暉親自去辦這件事,現在只怕他還在碼頭上。他怎麼連這個都忘了? 是什麼東西,在心裡忽隱忽現不停地擾亂他! 百樂門夜總會。 晚上十點多,正是客人最多最熱鬧的時候,該結束的酒席也差不多結束了,酒酣耳熱之際,賭場舞廳都人滿為患。 錦繡正被一個禿頭凸腹的男人擁在懷裡,與其說是跳舞,倒不如說是揩油水。 糟的是,她今天正好穿了件棗紅對襟的絲絨長衫,下擺松松的,那人竟然直接把手伸了進去,撫摸著錦繡的腰。 「唔,又嫩又滑,真是少見的一身好皮膚。」 錦繡反手握住他的手,從衣襟底下拉了出來,勉強笑著,顧左右而言他:「剛才不是說熱嗎,這支曲子就快完了,我們回去坐一坐、喝杯酒?」 「你著什麼急,跳完了再說嘛。」那人嘿嘿一笑,用力把她拉到懷裡,滿嘴酒氣直噴到錦繡臉上。 錦繡情不自禁地側臉一閃,腰上忽然一涼,一隻汗津津粘膩的髒手已經伸進了她的衣服底下,像蛇一樣在她身體上爬移,甚至蠢蠢欲動,要鑽進她的裙子裡面—— 「張老闆!」錦繡再也忍不住,霍然把他推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要說話,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裡不是榮家大宅,這是百樂門;她是舞女,他是客人。只憑這一點,她就無話可說。可是剛才不推開他,她簡直立刻就要吐出來,這麼一會兒工夫,她手心裡已經出了汗。 四周已經有人看過來,那個張老闆臉上掛不住,一把拉過錦繡,「媽的你算什麼東西,敢推我?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你裝什麼假清高!」 「張老闆……」錦繡放低了聲音,「剛才我不過是不小心。」 在這裡吵架,吃虧還是小事,砸了百樂門的生意,英少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不小心?推那麼用力還說是不小心?你們百樂門真是沒規矩了!領班在哪裡?領班——」 這時候大堂領班已經聽見了嘈吵,趕緊擠了過來,「對不起,對不起!這位老闆,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有什麼得罪的,還請您看在我們百樂門面子上,多包涵一點。」又回頭對錦繡厲聲道:「榮錦繡!你還不趕緊跟人家賠不是。」 那張老闆一看四周人多,領班又一迭聲地道歉,酒勁上湧,越發地得了臉,不依不饒起來:「大夥兒倒是都來評評理,咱們花錢進來是找個樂子,怎麼,這百樂門什麼時候變成烈女堂了,碰不得摸不得?老子天天在外邊走動,還從來沒丟過這麼大的臉,叫一個婊子推個跟頭!這叫我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 他在那裡污言穢語唾沫四濺,錦繡木然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咬著牙關。 領班拿過一杯酒,推推她,「快去敬個酒,道個歉,別把事情鬧大了。」 錦繡抬起頭,不是不肯道歉,但心裡的委屈好像快要炸開了。接過那杯酒,覺得手在簌簌地抖,酒水晃得到處都是。 「你看著我做什麼?不服氣?」張老闆斜著眼盯著錦繡。 錦繡緊緊攥著那只酒杯,心裡有如火燒,臉上卻忽然笑了,「不服氣?我怎麼敢。張老闆,剛才是我錯了,您花了錢來請我跳舞,就是我的榮幸……但是,您是不是眼花走錯了地方,這裡是百樂門,不是堂子,我只跳舞,不當婊子。」 「你——你說什麼!」張老闆氣得聲音都變了調,「你還敢——今天不收拾收拾你,我這個張字倒過來寫!」 領班還沒來得及說話,錦繡臉上已經挨了一巴掌,「啪」的一聲,響亮清脆! 鬧了半天,舞曲早已經停了下來,大家都圍在旁邊看著,一見動了手,不禁一陣騷動。 這一巴掌打得很重,錦繡雖早有準備,可是仍然踉蹌退了一步,站穩了身子抬起頭,耳朵裡嗡嗡作響。她蒼白的臉頓時紅腫了一大片,剛才那個笑容卻還在,就好像一個奇怪的面具掛在臉上,「我也道了歉,您也打完了,總該消氣了吧。」 「沒那麼容易!」張老闆卻越發被她的倔強激怒,「不是說敬酒賠罪的嗎,酒還沒喝就想走?」一邊說,一邊拽過錦繡,錦繡奮力掙扎,他拽住了她的頭髮,向後一拉,錦繡頭頂一陣劇痛,緊接著一瓶酒已經咕咚咕咚地對著她的臉澆了下去——酒精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睜不開眼,聽見「叮」的一聲,張老闆已經打著了打火機,靠近錦繡的臉,「你敢動,別怪我毀了你這張小臉……」 他瘋了!一陣寒意從心底直竄入腦門,錦繡驀然僵住了,周圍頓時亂了套,驚呼四起。 張老闆怔住,誰?誰敢多管閒事?抬起頭,卻看見一張英挺俊秀的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冷冷的笑,水晶燈的華光,照著他雪白的袖口,和手裡一瓶琥珀色的洋酒。這——這不是——他?! 「她不會喝酒,用不著硬灌。一定要喝的話,我來好了。」左震溫文淡定地笑了,「怎麼樣?」 跟在左震身後的唐海和石浩擔心地對視了一眼。剛才一進門,就看見這邊圍著一堆人,二爺剛看了一眼,一字沒吭,隨手抄起一瓶酒就過來了。他要做什麼? 他倆都跟著左震多年,深深知道左震的脾氣,閒事他是從來不理的,可這次例外。不只是例外而已,二爺這種微笑、這種語氣,他們太熟悉了,在這平靜客氣的微笑下面,是不見血不收手的震怒。但……只不過是一個舞女被欺負了,如此而已,百樂門裡這種事也是司空見慣,值得二爺動這麼大的脾氣嗎? 「您——您是——左二爺?!」張老闆瞠目結舌,剛才的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教訓一個舞女而已,怎麼居然驚動了這個煞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關於左震,他雖然沒打過交道,但常在外頭混,青幫和左震的傳聞他總聽過不少。這絕對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他情不自禁地松了手,錦繡的身子朝地面直栽下去。左震一把扶住她,「怎麼了,錦繡?」 她的髮髻被抓松了,頭髮淩亂地披下來,滿頭滿臉的酒,刺鼻的酒精味撲面而來,臉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也破了,整個身子都控制不住地簌簌發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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