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佛跳牆 | 上頁 下頁


  「你燙傷的部位肌肉活動頻繁,傷口很容易撕裂,而且皮膚承受的張力也很大。」他語氣冷靜,當然冷靜,傷又沒在他臉上。

  「剛才護士還說你很有辦法。」晚潮心裡繃緊起來,萬一真的留下疤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跟毀容有什麼兩樣?

  「醫生也是人,不是神。」荊劭糾正她,「每個人體質不同,傷口深淺面積不同,完全不留下疤痕是不可能的,這是人體自然的生理現象。」

  「可是過一陣子我還打算去考空姐,這下怎麼辦?」晚潮急了,「我就是為了參加泛亞航空今年的公開招聘會,才跑到這裡來的。」

  「你要考空姐?」荊劭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想起鐘采。

  「空姐,地勤,什麼都可以,只要是跟航空公司有關的——可是現在,只怕全完了。」

  荊劭沒做聲,只管替她排出積液,敷藥。過了半晌,才說:「現在替你做一個簡單的減壓包紮,每四個小時,要換一次藥。」

  「什麼,四個小時?」晚潮不禁愕然,臉上被浸透了藥油的紗布一層一層地裹起來,眼前一片黑,像個瞎子一樣,走路都成問題,還要每隔四個小時,過來換一次藥?

  「最好是有人陪你一起來,或者去附近的醫院,你一個人怎麼行。」說話的是竹青,她過來幫忙了。

  「我家人都不在這裡,我也是剛來不久,就算有認識的朋友,大家都那麼忙,又怎麼好隨便麻煩人家?」晚潮心下茫然,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打拼,真的不是說說那麼容易。平常也幫一些公司做做零工,打打版畫畫圖什麼的,可是那點收入,怎麼夠支付昂貴的醫藥費?更別提還要住醫院了。

  「醫生,醫生!」那邊的人等得不耐煩,開始催促,「他痛得不得了——」

  竹青拉了拉荊劭,「你先去看看,這邊我來。」

  「我進來的時候已經看了一眼,骨頭沒斷。」荊劭頭也沒抬一下,「不過就是關節韌帶挫傷了。」真的很煩,一點小傷小痛,就在這裡呼天搶地。

  晚潮識趣地閉上嘴。這位荊劭荊醫生,連脾氣也這麼的暴躁;他是不是都沒一點同情心,換他摔折一條腿試試,只怕他叫得更厲害。

  「行了。」荊劭結束了包紮,「竹青,你帶她過去結賬。」

  晚潮看不見,本能地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碰到一隻手,剛想拉住,卻被一下子甩開。原來是荊劭。這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惡劣!她不過是他的病人,又不是存心占他什麼便宜,這年頭,女人也用不著像他這麼三貞九烈吧。

  竹青趕緊扶她坐起來,走到外面候診室的沙發旁邊,「先休息一下,感覺怎麼樣?」

  晚潮的心情已經差到極點,但是竹青那麼溫柔周到,她連抱怨的話也都說不出來,「還好……」她勉強應了一聲,用手摸摸臉,觸手是一層油膩膩的紗布,不知道浸了什麼藥,「可是有點癢。」

  「癢?」竹青一怔,這算什麼症狀。回頭向荊劭問了一句,「荊,謝小姐說傷口發癢,不要緊吧?」

  荊劭正在幫那邊摔傷的人處理傷勢,聽了不禁停了停手,「癢到什麼程度?」

  晚潮覺得臉上的刺痛逐漸發麻,好像有螞蟻在裡面爬,很快就癢得厲害了,從額頭、臉頰開始迅速蔓延,恨不得立刻就把紗布一把扯下來。

  荊劭過來端詳著她的臉,從紗布的邊緣,可以清晰地看見皮膚泛紅,很快連下巴和耳際也紅成一片。

  「竹青!拆紗布。」他急促地吩咐,心裡一緊,是藥物過敏的徵兆,嚴重的話後果十分麻煩。幸好還只是外敷,如果靜脈注射引起的過敏,甚至可以導致休克和呼吸猝停。

  竹青見他臉色,知道出了問題,十分麻利地取過剪刀拆下紗布,「接著怎麼辦?」

  「準備脫敏注射。思甜,來幫忙。」荊劭抄起剛才用過的藥,看了看上面的牌子,沒錯啊就是這個,這種藥從來還沒有引起過敏的先例。可是再搖一搖,聞了一下瓶口的味道,他眉頭忍不住一蹙,「藥不對。」

  「不……不會吧?」思甜猶疑地湊過來,「我明明很小心的,怎麼可能弄錯。」

  晚潮心裡「咯噔」地一跳,他手裡拿的瓶子,上面的牌子那麼眼熟,不就是剛才她順手掛上去的那一個?

  荊劭回過頭,「謝小姐,我們可能有點疏忽,用錯了藥,現在有過敏的反應。先不用擔心,立刻就幫你注射脫敏劑,萬一出現問題,我們可以賠償。」

  他居然沒有推卸責任。晚潮不禁心虛,是她馬馬虎虎捅出亂子,怎麼可以賴在他頭上,讓人家背這個黑鍋?還說什麼賠償,她哪敢出聲。

  荊劭從竹青手裡接過針管,在晚潮手上搽了碘酒,晚潮低下頭,不經意看見他右手手背上,一道浮凸的疤痕,縱深而長,像刀疤,從食指指節下斜著貫穿過來,可見當初傷得不輕。

  他的手修長穩定,這道傷疤顯得格外觸目而突兀。

  「你的手……」晚潮忍不住一時好奇。

  荊劭的臉色一沉。又來了。她是第一萬個問他手上這道疤的人,可是每當被人問起,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一道刀疤,一個恥辱的十字架。

  竹青輕輕取過藥紗,重新幫晚潮換藥包紮,思甜悄悄瞥一眼沉默的荊劭,欲言又止。一時間,氣氛突然沉寂下來。

  晚潮聽不見荊劭的回答,只覺紗布一層一層蒙上來,眼前又是一片黑。

  「現在好些了沒有?」竹青輕聲問道。

  「已經不那麼癢了。」晚潮回答,其實還是癢,但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難以忍受,「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竹青有點為難,「我怕過敏反應還會發作,你一個人住,這兩天都是危險期,萬一有什麼狀況……」

  「那我留下來好了。」晚潮提議,她是巴不得留在這裡呢,就算沒再有什麼過敏反應,每隔四個小時換一次藥,也夠折騰的了,這樣蒙著眼摸黑走回去,只怕天都亮了還沒找到家門口。

  「可是我們十點半就下班了。」說話的是思甜。「思甜,現在是咱們的錯,怎麼能撒手不管?」竹青拉了拉思甜的衣角。

  晚潮心念一動——反正誤會都已經發生了,可不是她故意的,大好機會擺在那裡等著她利用,要是這個時候還不放聰明一點,就真是太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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