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佛跳牆 | 上頁 下頁


  竹青一邊聽著她自說自話,一邊幫她簡單地處理一下傷口,拿過一個空白病歷夾,「趁現在荊醫生還沒回來,我先幫你做一份病例記錄。名字,地址,電話?」

  「唔,我叫謝晚潮,感謝的謝,傍晚的晚,海潮的潮。」她停頓了一下,「住址嘛……我一個月以前剛搬來,結果昨天房東才說要搬家,我正在找別的地方住,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就……」

  竹青的頭都大了一圈,「那就隨便說一個可以聯絡到你的朋友。」

  「這邊我就一個人,不然就留房東的號碼給你好了,不過也就這幾天,他們可能要搬家了。」

  「你連手機號碼都沒有?」思甜正好備妥了藥過來,把託盤擱在旁邊的桌子上。

  「手機剛丟了。」晚潮歎口氣,「這兩天,簡直就是烏雲罩頂,搬家、破財、現在又燙傷了臉。上個月看黃曆就說要小心水火,還說最好在正南喜神位放一枝白水晶辟邪,我沒往心裡去,誰知道就……」

  「你也研究星相命理啊?!」思甜驚喜,「我最拿手的是占星和塔羅牌!其實要說起……」

  「李思甜,」竹青握著手裡的病歷夾子,受不了地抬起頭,「你到底拿這裡當什麼地方,剛才說是怡紅院,現在又開了算命館。我的病歷記錄到底還做不做?」

  「對不起對不起。」道歉的卻是晚潮,「我臉上痛得厲害,心裡又慌,所以嘴巴一直停不下來,怕一停就會掉下淚來了。」

  竹青一怔,是啊,她傷成這樣,卻偏偏一個人來,可見是沒人可依靠。不過說話可以當止痛藥用的,這還是第一次見。

  思甜剛要說話,就聽見門外又「砰」的一聲響,有幾個人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大聲嚷:「醫生!醫生!快來看看,我們同伴從樓上跌下來傷了腿,頭也磕破了,麻煩快來看一下!」

  思甜愕然,今兒是什麼日子,燙傷的燒傷的都一塊兒來,偏偏那個要命的荊劭還不在!「先扶他過來看看傷口。」

  她迎上去照顧傷者,一轉身,剛才套上的護士裙腰帶松了,帶子一角正好從旁邊的託盤上掃過去,有張掛在藥劑瓶上的紙牌,被掃落在地上。

  竹青也起身去幫忙,那傷者大聲呻吟,好像很痛。

  晚潮沒敢多看,低頭看見地上那張紙牌,上面寫了串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英文字,撿了起來擦一擦,看託盤裡放著幾個棕色玻璃的藥劑瓶,就隨手掛了上去。

  那邊思甜和竹青手腳麻利,用藥棉和碘酒幫傷者清理傷口,正在一團混亂的當口,診療室的門被推開了,竹青一抬頭,喜出望外,「荊,你總算回來了,我跟思甜都快頂不住了!」

  晚潮心裡一喜,聽她叫「荊」,是荊醫生回來了吧。可是一抬頭,卻忍不住呆了呆——這,這不會就是她們口口聲聲說的那位,荊劭荊醫生吧?!他哪像!

  印象裡的醫生,通常都是整潔的襯衫,領帶,雪白醫生袍,可是看看他,黑色T恤,一件棕色外套,破牛仔褲,翻毛麂皮鞋,頭髮被風吹得淩亂,滿臉的胡碴。

  晚潮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人,這人……他也能拿到醫生執照,也能開診所?江湖騙子吧?

  竹青笑容可掬地在旁邊介紹:「這就是我們荊醫生,放心,他很有辦法的。」

  晚潮恨不得去撞牆。黃曆說得真是太准了,好事不成雙,禍事不單行,好端端地燙了一臉泡,已經夠要命,還偏偏不長眼地摸到這裡來!虧護士小姐還要她放心,這會兒工夫,換個膽子小點的,怕已經奪門而逃了吧。

  「燙傷的,就是這個?」荊劭向晚潮一指,問竹青,「傷口處理過沒有?」

  咦,聽他聲音,還算年輕啊。晚潮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現在走應該還來得及。

  竹青好心地把她按回椅子上,「不要怕,不會很痛。」

  荊劭走到她面前,彎下腰,看了看她臉上的燙傷。

  晚潮戒備地朝後縮了縮,他想做什麼?可別亂來啊。哪有這種醫生,邋遢一點也就算了,一張臉還板得這麼緊,一絲笑容也不見,只怕鐵面無私包青天見了他,也得甘拜下風。最古怪的是,才九月,他手上已經戴上了一副薄薄的棕色手套。

  「竹青,替我準備針頭。」荊劭直起身,脫下外套,取下掛在衣架上的白袍隨便往身上一套,然後去洗手,「其他藥品用具都準備好了沒?」

  「在旁邊託盤上。」竹青繼續剛才沒寫完的病歷記錄,「謝小姐,請你簡單說一下燙傷的經過。」

  「我……」晚潮囁嚅了一下,臉慢慢有點發紅,「我是在家裡做韓式蘿蔔泡菜和炸年糕,可是年糕都沒涼透,很粘,不好切,所以就只好在刀上沾了點冷水……誰知道油溫太高了,一下鍋,遇見冷水,一下子濺了出來,躲不及所以……」

  「啊?」竹青忍不住啼笑皆非,炸年糕?這年頭,居然有人會在自己家裡嘗試炸年糕。外面滿大街都買得到,五塊錢一份包你滿意,誰還會有這種閒工夫,從超市買了回來蒸,蒸了又切,再冒著油煙去炸。

  荊劭洗過了手烘乾,戴上無菌乳膠手套,回頭吩咐:「去那邊診療台躺下。」

  晚潮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躺上那張床,竹青幫她調了一下頭部的高度,「可以開始了。」

  晚潮閉起了眼睛。感覺自己好像變成砧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

  可是想不到,他的手落下來,竟然十分的輕,好像微風拂過水面,微微的涼,他觸到了她的傷處,可是居然感覺不到痛楚。晚潮忍不住把眼睛張開了一條線,卻看見他俯下來的臉,距離這麼近,她正好對上他專注的眼神。

  是,就是專注,就好像一個最好的瓷匠,對著手裡正在逐漸成形的陶坯,這一刻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奇怪,只是一瞬間,晚潮緊張得僵硬的身體,忽然放鬆下來。

  嗆鼻的藥水味彌漫開來,燙傷處麻酥酥的,忽然有一絲尖銳的刺痛,從眼角竄了出來,「啊喲!」晚潮忍不住叫了一聲。

  「別動。」他的聲音就在她臉上方半尺處,「已經有潰瘍的地方了。」

  「很嚴重嗎?」晚潮的心提了起來,「不會留下疤痕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