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四十


  彭德清苦著臉,「攔了,可攔不住啊,陸姑娘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她又是楊督軍的人,總不能跟她動手吧?」

  葉知秋恨恨地一跺腳,「都是飯桶!」

  眼下這局面,追也來不及了,更何況紫荊關的防守事關重大,他半步也不能離開。

  「葉將軍,這陸姑娘是去了哪裡啊?」彭德清試探地問,「要不然,再派幾個弟兄去追她回來……」

  「她不會回來的。」葉知秋長歎一聲,「她是去找楊督軍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

  這一次,風煙絕不是衝動,她臨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就是證明。葉知秋心裡一酸,她根本是抱定了跟楊昭同生死,共進退的決心!

  葉知秋猜得沒有錯,風煙的確是去了麓川。

  獵獵西風吹散了馬蹄下揚起的滾滾黃塵,蒼茫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騎風馳電掣的身影。

  ——楊昭,楊昭,你要等我。

  風煙的眼淚,終於失去了控制,在臉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應過她,會好好地回來,一起喝完那壇金不換。他可知道,這半壇酒被她仔仔細細地包了無數層,像件無價之寶一般藏在櫃子裡,唯恐封得不夠嚴,保存得不夠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來,一起坐在炭火邊對飲這杯酒,卻聽到了他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如果就這樣失去了他,今生今世,她都再也不敢用弓箭。開弓的時候,會想起他在身後,把著她的手,拉開弓弦的一刹那;射箭的時候,會想起他用箭尖在地上深深刻下的那行字,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她把這四個字牢牢地記在心裡,可是這個願望,只怕從此再也沒有實現的那一天。

  疾馳裡,路邊的荊棘枯枝鉤住了她揚起的披風,嗤的一聲,登時撕裂。風煙來不及反應,身子被扯得向後一仰,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馬受了驚,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風煙情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馬鬃,那匹馬吃痛,又猛地往前躥出!

  風煙驚出了一身冷汗,回過神來,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幾根。伸手在馬頸上揉了揉,這麼急,沒命地打馬趕路,只怕這匹馬也受不了啊。

  她俯下身子,輕輕地抱住了馬頸,一滴淚,跌落在柔軟的馬鬃裡——馬兒,你快些跑,遲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

  披風已經被荊棘撕裂,風煙伸手解開,讓它飄落在身後的風沙裡。

  裡面是一件紅衣,紅得那麼嬌豔而燦爛,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氣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淚跌落在紅衣上,楊昭,你可知道,這是一件只能穿給你看的衣裳。

  麓川戰場上,戰況比葉知秋想像的還要慘烈。

  戰馬的鐵蹄,仿佛要把這片積雪未曾融盡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廝殺聲、戰鼓聲充斥著每一寸空間,刺鼻的血腥在空中彌漫。泥濘的雪地上,鮮紅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從溫熱變成了冰霜。

  虎騎營的每一個戰士,都幾乎變成了血人,傷痕累累,血汗交流。堅不可摧的瓦剌防線,那是刀鋒箭簇的叢林,都已經被他們沖潰,可是激戰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經筋疲力盡,手上的刀,也崩開了無數的缺口。

  他們為後面的中軍主力劈開了一條血路,卻想不到中軍被阻截在半路,四面瓦剌的敵兵潮水般層層湧來,殺完一批,後面又沖上一批,黑壓壓的人頭仿佛望不到邊。

  縱然是鐵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法。

  倒下的越來越多,剩下的也是咬牙苦撐,極度的疲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汗水流進了眼睛,都顧不得擦一把,四周只有刀和槍,從四面八方襲了過來。

  佟大川也受了傷,血流披面,看上去十分猙獰。他一邊揮刀殺敵,一邊向不遠處的楊昭靠攏。楊昭身上的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變成了一種觸目驚心的深紫色——他的驚夜斬下,已經倒下了多少人,早就數不清了;每一次揮刀,哪怕只濺上了一滴血,就足以把他這身戰袍染紅!

  「指揮使……」佟大川終於靠近了楊昭,聲音已經完全嘶啞,「你怎麼樣,傷著沒有?!」

  楊昭劈開身邊一柄毒蛇般竄來的鐵槍,刀鋒順勢上挑,隨著一聲慘呼,驚夜斬帶起了一溜血光。「過來!」他一把拽過佟大川,幾乎與此同時,呼嘯的箭矢擦著佟大川的臉頰一掠而過!如果沒有楊昭這一拽,只怕佟大川的頭顱,已經被一箭射穿。

  「不要說話,小心應敵!」楊昭只說了八個字,身邊已經倒下了三四個瓦剌的狙擊手。

  「指揮使,這麼打下去不成啊!」佟大川揮舞著大刀,拼盡全力地叫道:「弟兄們撐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突圍!」楊昭簡短的聲音裡,夾雜著兵刃交擊的巨響,「你闖出去,找蕭帥!」

  「還是我送你闖出去吧!」佟大川扯著嗓子大叫,生怕楊昭在混亂裡聽不見他的聲音。他怎麼能撇下楊昭,自己往外突圍呢?

  汗水順著楊昭的額角往下滴,他也知道這麼打下去不成,虎騎營和精銳營已經被沖散,要集結突圍已是不可能;而銅人陣阻住了中軍主力的來路,瓦剌的重兵正在全力對付左翼這兩營人馬,他們已經拼到了失血脫力的地步,實在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可他們萬萬不能輸,今日麓川戰場上若不能取勝,他日中原的土地上就會一樣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更何況,一旦戰敗,瓦剌的大軍就直指紫荊關,風煙還在關上啊!

  眼見著傷亡越來越慘重,楊昭已是心如火焚。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破了銅人陣,讓蕭帥和趙舒統帥的中軍能夠火速趕到,沖入戰圈。

  佟大川還在喊著什麼,是在叫他突圍,可是楊昭怎麼能走?他是左翼的統帥,他一走,陷在苦戰裡的這兩個先鋒營怎麼辦?

  一陣混戰裡,佟大川又靠近了楊昭,「指揮使,還是你先走!」

  「去見蕭帥,告訴他——燒戰車,破關節!」楊昭只來得及說了這幾個字,沒有時間跟佟大川詳細地解釋了,但對於久經沙場的蕭鐵笠來說,只要這六個字就已經足夠。

  銅人陣雖然堅固,但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笨重,他們的速度靠的是戰車;只要燒了戰車,銅人陣的威力立刻就會大減。而且銅人還有個破綻,就在它的關節上——無論鑄造得如何精密,它都得在頸、肩、肘、膝各處關節留下縫隙,否則就不可能靈活地轉動。蕭鐵笠是臨陣經驗豐富的大將,只要能把這六個字傳到他的耳朵裡,他必定是一點就破的。

  「什麼?」佟大川沒聽清,或者是沒聽懂,「燒戰車?破關節?這什麼意思——」

  「還不快走!」楊昭就差一腳把他踹出去了。

  「不行啊,指揮使,我聽不懂啊!」佟大川急得嚷了起來,「還是一起走吧!」

  「閉嘴!」楊昭一刀蕩開疾刺過來的長矛,「你若見不著蕭帥,這場仗就是敗在你手上了!」

  佟大川打了個激靈,他看見楊昭的眼神,仿佛已經被血光映紅了,煞氣畢現!如果他膽敢再遲疑下去,只怕楊昭那把驚夜斬,就要劈到他的頭上了。

  「跟我走!」楊昭一聲令下,開始往外突圍。刀鋒削出的銳響,直刺耳膜,瓦剌的刀斧手立刻倒下了一片!

  佟大川不敢再猶豫,飛身跟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