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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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工夫跟你算賬,趕快派人出去找!」楊昭儘量壓著脾氣,現在發火又有什麼用?「給我備馬。」 「你要親自去找?」佟大川嚇了一跳,失聲道,「不可以!」 「你……說什麼?不可以?」楊昭真的被他氣倒了。這虎騎營上下,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對他說這三個字。 「外面正是暴風雪,指揮使,戰事在即,形勢這麼緊張,說不定瓦剌兵在哪裡出沒,你不能去啊,太危險了。」佟大川不知死活地攔著楊昭。 「你也知道危險?」楊昭停下了步子,看來佟大川不糊塗啊,他也知道關外暴風雪的厲害。 「陸風煙自己想去送死,又不是我叫她去的。「佟大川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上次他們去打黃沙鎮,咱們百般阻攔,不是也沒攔住嗎?再說她好幾次明裡暗裡地侮辱指揮使,我還巴不得她再也回不來呢——」 「啪!」一聲脆響,佟大川驀然住了口。 楊昭這一巴掌,打得很重,佟大川嘴角立刻就見了血,耳朵嗡嗡直響,半邊臉都似乎麻了。 葉知秋早已經傻在一邊,他幾時見過楊昭發這麼大的火?就連當初風煙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是王振身邊一條狗的時候,他也沒這麼生氣過。 「讓開。」楊昭迸出兩個字。這佟大川如果不是這些年跟著他出生入死,就憑他剛才那番話,此刻就不僅僅是一記耳光的事了。 佟大川撲通一聲,單膝跪倒。「今天指揮使就算要了我這條命,我佟大川也不能讓指揮使出去冒險!外面冰天雪地,路途又遠,萬一有什麼閃失,叫我怎麼跟弟兄們交代?為了一個陸風煙,指揮使,你值得麼?」 楊昭看著佟大川,他半邊臉都已經又紅又腫,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剛才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臉上。 這些年來,佟大川鞍前馬後地跟隨他,風裡雨裡,忠心耿耿,他縱然再生氣,也不能當真把佟大川處治了吧。可是,風煙在哪裡?他心裡已經像是著了火,偏偏這個佟大川還死活纏著他不肯放! 「你起來。」楊昭退了一步,單手把佟大川扶了起來,「你的心思我知道,可你怎麼就不知道我的心思?今天我是一定要去把風煙找回來的,無論什麼人,都攔不住。」 佟大川呆住了,他比誰都明白,楊昭說出來的話,從無更改。 「你回去吧。」楊昭從他身邊走過去,迎著呼嘯的風雪,出了營帳,「還有,不要再讓我知道,你和風煙過不去。」 「指揮使!」佟大川在後面叫了一聲。區區一個陸風煙,值得他這樣緊張麼? 「不用叫了,省省力氣吧。」葉知秋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楊督軍帶兵打仗這麼些年,若是連他自己的心上人都保護不了,你叫他怎麼跟自己交代?」 「你是說——」佟大川霍然回頭,「指揮使和風煙,他們——」 「還用得著我說麼?難道你沒長眼睛?」葉知秋搖了搖頭,「楊督軍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亂軍陣裡都沒見他皺過一下眉頭,可是剛才,他急成那個樣子。你呀,不是我教訓你,那一巴掌還真是挨得輕了,換作別人,嘿嘿,只怕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佟大川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好冷啊。 這種冷,仿佛從來沒有體驗過,頭髮、眉毛都結上了冰,手和腳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連五臟六腑都幾乎凝固——天地間都是席捲一切,肆虐的風雪,看不清方向。如刀的寒風刮在臉上,已經不覺得痛,只覺得窒息。 這是哪裡? 風煙一步一步在雪地裡挪動,馬早就已經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啊,還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寧師哥沒有追回來,仗還沒有打完,最重要的,她還沒來得及在臨走前去跟楊昭道個別。 ——好冷啊,楊昭,你在哪裡? 腿越來越沉重,每一步都耗盡全身的力氣。風煙所有的知覺都在漸漸消失,心裡那個唯一的念頭卻越來越清晰。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要快點走,快點回去見楊昭。 這場暴風雪,就像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夢魘,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的大雪。風聲在耳邊呼嘯,連耳膜都快要被撕破了。 她是不是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噩夢?為什麼這種徹骨的寒冷,這種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他的渴切,會莫名地熟悉,仿佛前世曾經走過這個地方。 ——楊昭,楊昭,楊昭! 風煙邁出的每一步裡,都有他的名字,只有這兩個字,才有力量支撐她這樣艱苦地走下去。她知道,這裡離大營至少幾十裡,而且又失去了方向,憑她這樣慢慢的移動,走回去的希望是多麼渺茫。可是,怎麼能甘心放棄呢?那個有楊昭、有溫暖、有牽掛的地方,還在前面等著她回來。 風聲還是那麼淒厲,遠遠的卻似乎有人叫著她的名字,「風煙,風煙……風煙!」模糊而遙遠,似真似幻。 是她的意志力在渙散吧,還是她想著楊昭的心太切,怎麼可能在這樣的風雪裡,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風煙停了下來,側耳傾聽。 可是,耳邊的聲音在漸漸消失,連刺耳的風聲也仿佛聽不見了。睫毛上的冰霜,擋著她的眼睛,可是風煙連抬手擦一擦的力氣也沒有。 「風煙——」是誰在身後抱住了她?是她的幻覺吧。模糊間想起在靶場的那一晚,楊昭把著她的手,開弓,瞄準,射箭。箭如流星,射中的是靶的心,還是她的心?他在她身後,溫暖而穩定,輕輕地將她環抱。仿佛三生之前,這個懷抱,就曾經屬於她,那麼熟悉,刻骨銘心。 「楊昭……」風煙用盡全力,把心底這個名字念了出來,可是她的耳朵已經聽不見了。 「風煙!你怎麼樣?」楊昭攔腰抱起風煙,她已經失去了知覺。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麼害怕。楊昭抱著懷裡冰冷的風煙,幾乎不敢去探她的呼吸。她的整個人,都仿佛凍上了一層冰,隔著重重衣衫,那刺骨的寒意還是透胸而入! 楊昭心頭,刀割般的一痛。都是他的錯,是他來得太遲,才會讓她在冰天雪地裡迷了路,都是他的錯。 「嘶」的一聲,楊昭身上那件溫暖名貴的黑色貂皮大氅已經被他一把扯了下來,密密地包裹在風煙的身上。 抬頭看了看呼嘯的風雪,他知道,此時再趕回大營,已經來不及了。風煙的體力早已耗盡,這回營的路程,她是撐不下去的。眼下這種情形,就只有在附近找個避風的地方,先歇歇腳,等風煙醒過來再說。 身後是風煙,昨夜的火堆還沒有熄滅,餘燼嫋嫋冒著輕煙,那種寧靜繾綣還點滴在心頭,欲走還留,纏繞不去——如果他有選擇,如果這一戰不是這麼的重要,他怎麼捨得就這樣放開手。 溫暖而明亮的火光,自黑暗中升起,照亮了這處背風的山洞。 楊昭收起了火摺子,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地方,勉強可以避避風雪。 可是火雖然生了起來,風煙卻不能直接烤火;凍僵的人,再被火一烤,驟冷驟熱,肌膚禁受不住,就會壞死。初到西北的人不知道厲害,常常因為這樣而導致關節受損,甚至送命的都有。風煙的氣息微弱,可是只要她還活著,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醒過來。 楊昭的手移向風煙的領口,輕輕解開她的衣襟。被雪水浸透的衣服一層層脫下來,風煙纖秀而光潔的肩膀就在眼前。沒有了盔甲的包裹,她的柔弱讓他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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