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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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你那一鬧,事情還不見得這麼順利。」楊昭道,「再說我也的確有點疏漏,他們動手比我預計的早了一步,還有一小部分的糧草,沒來得及換掉,是真的被燒掉了。」 「幸好後來川陝總督吳信鋒送了一批糧食和藥材過來……」風煙剛要安慰他,突然又心念一轉:「這個,不會也是你安排的吧?」 那日怒闖虎騎營,楊昭帳中有個外人,甯師哥曾經提及,他是吳信鋒身邊的親信,叫做洛千里。這樣說來,楊昭也很有可能在吳信鋒身上動了手腳。 「他是被逼著來的。」楊昭一笑,「他有太多的把柄落在我手裡了,連銅、鹽兩道上貢給王振的銀子他都敢貪上一筆,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朝廷和王振都饒不了他。」 「可是,那洛千里是吳信鋒身邊的紅人,怎麼又肯把他出賣給你呢?」風煙好奇地問。 「他是——」楊昭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一下,側過臉來看著她,「風煙,你不會是連我的老底都要掀出來看看吧?」 「你不肯說就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風煙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他盯著她看什麼?突然之間,有點心慌意亂。 「你會不會喝酒?」楊昭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會啊。」風煙本能地回答。不止會,她的酒量還不錯呢。 「那麼改天來虎騎營喝杯酒吧。」楊昭轉過身,往虎騎營的方向走去,「你是第一個讓我說了這麼多心裡話的人。」 他什麼意思?風煙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他這算是邀請她?剛才那番談話,讓她到現在還覺得震撼。 從陌生,到敵視,從敵視,到懷疑,又從懷疑,到信任。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楊昭,穿過了層層的迷霧,穿過了漫天的謠言和假像,到這一刻,真正看懂了楊昭的心思,她卻無端地覺得心酸! 差一點,她就親手要了他的命。 曾經有那麼多的人當面背後給他難堪,只怕她是其中最肆無忌憚的一個吧。 這麼多的敵意,這麼沉重的壓力,前面是如狼似虎兇殘暴戾的瓦剌大軍,後面是風雨飄搖的紫荊關,上有殺人不見血、背後放冷箭的王振,下有處處冷嘲熱諷為難著他的大小將領,千斤的重擔,如山的委屈,他都一肩扛著。 當她闖到他帳前,痛斥他如何陰險無恥的時候,他還在為了對付瓦剌而殫精竭慮吧?當他被趙舒和葉知秋甩在一邊,揮兵黃沙鎮的時候,他還在擔心著他們的安危吧?她偷偷摸進虎騎營去行刺,而他卻要若無其事地放了她,那個時候,他心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滋味呢? 袁小晚說得沒錯,楊昭本來可以不用面對這一切,他可以自在逍遙地當他的都禦指揮使,不費一兵一卒,不沾點滴血腥,反正遠征西北,掛的是蕭鐵笠的帥!他那麼聰明,難道還會不明白? 月光平靜如水,寒氣襲人而來,風煙卻覺得心頭有如火在燒。 想起在靶場,他握著她的手,穩穩地拉開弓弦;在鐵壁崖,他把她抱到岩石上包紮傷口……他或許只是無心,但她卻再也忘不掉。 也許寧師哥責怪得沒有錯,她是動了心,她是迷上了楊昭。這種迷戀,就像絲一般,從心裡長出來,密密麻麻,時時刻刻把她纏繞。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從第一眼看見他,也許是直到剛才這一刻;風煙也想不起來,這都是怎麼發生的。 她只知道,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這樣的震動、悸動、感動,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這樣的生氣、憎恨、惱怒,卻又這樣的牽掛和擔心。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在這麼寒冷的夜裡,心如火燙! 如果想起一個人的時候,心酸得想要抱緊他,這種滋味,算不算是愛上了他? 又下雪了。 這邊關,風雪都是尋常事。天已經黑了,各營都生起了火來,虎騎營也不例外。 袁小晚的帳子裡,火盆遠遠擱在屋角,除了銅燈之外,又掛了好幾隻燈籠,格外的明亮。地上鋪了紅氈,上面堆滿了小山似的棉花和布匹,風煙和袁小晚就埋在棉花堆裡。 「棉衣棉被這些軍需,不是應該由京裡準備好了送來的嗎?」風煙正在哀歎,「怎麼是些布和棉花?」 袁小晚笑道:「你都抱怨一個晚上了,還是老實一點,快些動手縫被子吧。」 「又是戶部王驥搞的鬼。」風煙不甘心地嘟噥了一句,拿起針線,又歎了一口氣。動刀動槍的,她是行家;可是這針線活,從小師父就沒教過,哪裡比得上袁小晚的一雙巧手? 袁小晚一邊低著頭飛針走線,一邊安慰她:「咱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明天再找些人過來幫忙。」 「誰分到我縫的被子就糟了,會漏棉花的。」風煙自我解嘲。 「你呀……」袁小晚搖了搖頭,「不然這邊就交給我,你去那邊煮紅姜湯好了。」 「沒問題!」風煙終於可以從棉花堆裡鑽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棉絮,開始動手在炭火上架起湯鑊。「小晚,這紅姜湯的方子,是從哪里弄來的?治凍傷很靈驗。」 袁小晚道:「你當我是吃白飯的呀,指揮使為什麼要把我從京城裡調出來,就因為我熟悉西北的氣候,又精通醫藥。」「你是精通毒藥吧?」風煙笑著損了她一句,「那你在這西北一帶生活過?」 「我娘是關外的人,可我爹是漢人。」袁小晚淡淡地道,「我十五歲之前,就一直在寧遠。」 難怪她看上去總有點怪異,原來不是純粹漢人的血統。 「那麼,你怎麼會成了楊昭的屬下,還跟他去了京城?」「那是三年前打蒙古兀良哈的時候,他救過我。後來軍中有很多人凍傷,我就留下來幫忙了。」 袁小晚停下手裡的陣線,出了一會兒神,「那時雖然也很冷,很苦,可是心裡是快活的;不像這一次,到處看人白眼。」 風煙一陣慚愧,「是我誤會你們了。」 「那你又是怎麼發現是誤會呢?」袁小晚抬頭看著她,「不會是——指揮使跟你說過些什麼吧?」 風煙點了點頭,「是我問他的。」 袁小晚不禁一呆。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風煙居然什麼都知道?楊昭做的事情,從來不輕易跟別人解釋,風煙卻是一個例外。 「小晚,荊芥都用完了。」風煙舉起貼有「荊芥」標簽的陶罐搖了搖,只剩一隻空罐。 「哦!」袁小晚回過神來,「這個——我已經叫劉進去告訴指揮使了,他派了人去外面採辦,應該就快要回來了。」 「是嗎……」風煙答應著,心裡卻一動,楊昭知道她在小晚這裡嗎?他會不會親自過來呢? 炭火撥旺了些,湯燒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水泡,藥香彌漫。 「小晚,藥來了!」 帳外傳來佟大川的聲音,風煙一陣失望——是佟大川,那麼,楊昭不來了。 帳簾掀了起來,一陣風挾著雪花撲進來,掛在門口的兩盞燈籠猛地搖晃起來,光線搖曳,忽明忽暗。 佟大川一頭撞進來,抱著兩個鬥大的陶罐,「不止是荊芥,還有貂油呢!上次沒買著貂油,小晚還老大不樂意,這回可沒話說了吧?」 「是你的功勞麼?」袁小晚拆穿了他,「又不是你出去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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