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風煙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輕顫,聽起來有點乾澀:「你也該說夠了吧?我幫楊昭說話,不是想要討他的好,而是因為我覺得他委屈!」

  寧如海呆住了,「你……你為了他,跟我動手?還說什麼,他委屈?!風煙,你以為我是瞎子麼,你對楊昭動了心,我早就看出來了!自打我從京裡回來的那天起,就覺得你不對勁,整天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不要說了!」風煙手裡的馬鞭重重揮下,啪的一聲,座下白駒昂首一聲長嘶,疾風般卷了出去!

  眾目睽睽之下,寧如海這幾句話,幾乎讓她無地自容。

  楊昭一直沒回頭,也沒說話,可是方才那番爭執,他一定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以後還怎麼見他的面?寧師哥說她迷上了楊昭,為什麼她會那麼生氣,氣到失去了理智,甚至還動手打了寧師哥一記耳光!

  迷上了楊昭?她有嗎,不會吧?

  「風煙!」寧如海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剛才自己都說了些什麼混賬話,他這是怎麼了,昏了頭麼?來不及多想,已經打馬追了上去,「風煙,你別走啊!」

  周圍只剩下一片寂靜。大家臉上都是一片尷尬之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佟大川和趙舒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看著楊昭的背影。

  「楊督軍……惱了吧?」趙舒小聲問。

  「你說呢?」佟大川白了他一眼。打了勝仗,高高興興地回來,偏偏冒出一個寧如海大觸黴頭,別說是指揮使,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恨得牙根兒癢了。

  「你們幾個,在後面嘀咕夠了沒有?」楊昭回過頭,「還不趕緊帶著手下弟兄們回營去。」

  「可是指揮使,剛才寧如海說的——」

  佟大川還想多說,楊昭的臉色卻一沉,「我叫你帶他們回營。剛才的事情,我不想再聽見有人提起一個字。」

  「是。」佟大川沒敢再說,答應了一聲,揮手向後面的隊伍道:「回營!」

  虎騎營的人馬開始向大營滾滾馳去,楊昭卻還是停在原處,一動也沒動。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周圍冷冽的空氣裡,似乎都還蕩漾著剛才風煙清澈堅持的聲音,笨拙地為他爭辯。她漲得通紅的臉,和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那句「對不住」,她欲言又止困窘的模樣……忽然之間,想起在蕭帥的接風宴上初次見她,她不屑和挑釁的眼神;想起她三闖虎騎營,那種毫不掩飾的憎恨,毫不畏懼的驕傲;想起在靶場裡她拉不開弓弦,那一瞬間無助的倔強,還有出兵黃沙鎮之前,她在馬上一回頭,眼裡的一抹不忍心。

  片刻之間,百般滋味上心頭。

  陸風煙,她的名字叫風煙。風霜萬里,烽煙滾滾的邊關大漠,仿佛是天意,註定在這裡,在這時,遇見這個叫風煙的女子。

  第八回 夜深一夢重

  從此她對楊昭怎樣,不會有人知道,他做他的指揮使,她做她的陸風煙,那些心動心醉的瞬間,就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煙消雲散。

  明月夜。

  算算日子,是十五了吧,月色難得這樣清圓。

  風煙托著下巴,坐在桌邊,對著燭臺發呆。

  自從夜襲大營和鐵壁崖設伏兩次失利,瓦剌的兵馬折損了不少,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兩軍對峙已經有兩個月了,決戰之日一天比一天迫近,兩邊都在虎視眈眈,厲兵秣馬,局勢越來越緊張了。

  從鐵壁崖回來好幾天了,風煙幾乎沒出過自己的營帳。說是養傷,其實傷早就沒事了,她是不願意和楊昭、寧如海、趙舒他們碰面。那天眾目睽睽之下,寧師哥把她和楊昭說得那麼不堪,人人聽得明明白白,真不知道以後還怎麼見面。這幾天,練武場、靶場、馬房,風煙都沒去過,悶都快悶出病來了。

  帳簾半卷,月光越簾而入,如銀如霜。

  不知哪一營有人吹笛子,聲音時斷時續,遠遠地飄了過來。聽調子,像是江南的採蓮曲。這本是一支輕快俏皮的旖旎小調,是水鄉的少女們輕衫扁舟,採蓮戲水時哼在嘴邊的,但此刻,在荒涼的邊關,月圓的夜晚,用清冷的笛聲吹出來,卻有種格外的淒涼之意。

  風煙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此刻也不免起了思鄉的情緒。在京城,現在這個時候,正是華燈初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光景吧,賣彩泥人、雲片糕的小販們已經開始叫賣了。

  不知不覺披衣而起,順著笛聲一路尋過去,卻是從糧草庫的方向傳來的。大概是守庫的士兵換了崗下來,吹吹笛子,以解鄉愁吧。

  慢慢走到糧草庫前面,笛聲卻突然停了。

  風煙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笛子吹得不錯,但可惜吹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你是南方人吧?」

  是楊昭?!怎麼會碰見他,他來這裡做什麼?

  那個吹笛子的惶惶然拜倒:「回督軍話,小的叫周南,是紹興人。從小學著吹幾下笛子,剛才無聊,就吹了兩首,想不到打擾了督軍休息,真是該死……」

  楊昭單手把他扶了起來,「不用這麼緊張,我也不過是隨便走走。軍營裡都是些扛槍打仗的粗人,聽見有人吹笛子,有點好奇而已……但你剛才吹這兩首,都該是打完了仗,趕跑了瓦剌,保住了邊疆,你回老家過逍遙日子的時候才吹。蕭帥的部下,大多都是南方人,在東南一帶打仗慣了,西北關外是苦寒之地,處處不習慣;再聽你這笛子,難免想家。」

  周南雞啄米一般地點著頭,「是,是。」

  楊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打發時間,別再吹這些江南小調了。虎騎營裡常常有些摔跤比賽、騎馬比賽,還算熱鬧;你若是有空,就過來看看。」

  風煙在他們身後,聽得清清楚楚,不禁暗歎楊昭的心細如塵。行軍打仗,最忌軍心渙散,當初楚漢之爭,四面楚歌的典故,就是一個例子。她聽著笛子,只想到京城的安逸繁華;而他想到的,是這一營將士思鄉的淒酸。

  難怪他在虎騎營裡大辦摔跤比賽,甚至還親自給他們擊鼓——那也是為了緩和局勢的緊張,振作大家的士氣吧?虎騎營裡上下一心,戰無不勝,靠的是刀槍,更是一種同進退、共生死的必勝信念。

  「陸姑娘,你也來了。」周南不經意看見站在楊昭身後的風煙,招呼了一聲。

  楊昭驀然回頭,不禁一呆。

  風煙靜靜地佇立在明月之下,月光如水,她整個人都似乎籠罩著淡淡的清輝,秀色氤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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