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惟心鎖鷹 | 上頁 下頁
十四


  這個一身黑衣,像夜一樣幽深,像鷹一樣鋒銳的男子,他的胸膛卻是如此寬廣結實,可以對抗一切,保護一切。他的氣息原來並不偉她想像中那麼冰冷,原來也如常人一般有著那一分溫暖,在這個原該最害怕最緊張的時候,韋小心卻忽然想到了許許多多不相關聯莫名其妙的事,甚至感覺得握在右腕上,如同鐵鉗一般的手,也和她自己的手一樣,是有血有肉的。這種感覺讓她的心靈莫名地安定了,在平衡被剝奪後,在被迫跌入他懷中時,甚至有一種跌進了雄渾的大山中,跌進了無盡的夜色裡的感覺,讓人生起一種渴望被這強大的力量所呵寵保護的奇異念頭。

  肖飛看似輕佻地垂頭,在懷中那又驚又駭又慌亂的女子耳邊道:“你忘了,我從來不是一個英雄,我只想當梟雄而已。”

  書小心更加慌亂地顫抖起來,俏臉兒更是煞白,慌慌張張看他一眼,便垂下頭,不敢看他那帶著笑意卻無比冷酷的眼,同時也將她眸子裡迅速一閃而逝的異芒掩飾住了。

  她依然無力地靠在他懷中,在這個夜深人靜,滿天星月之下,那長身而立的男子懷中有如此一個嬌俏美麗的女子,這原是極動人的畫面,也該是個極美麗的故事,可是這僅有的兩個當事之人,卻都在施展手段,極盡所能地互鬥心機。

  韋小心很明白此刻自己無力靠在對方懷中的姿式有多麼弱勢,多麼容易讓她生起一種受制於人的心理,很自然地處在下風,可是她卻不敢推開對方站直身子,因不知道,這樣妄為會引來肖飛的什麼反應!

  對付千凰樓其他管事甚至是智能天縱的秦倦,她都能隨時想出千萬種方法來,但對肖飛不行。他太強大,太精明,太冷酷,太果決。如果她敢再指責肖飛不合禮法,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肖飛很可能會索性更不合禮法地把她的衣服撕破,如果她再說什麼武林高手不可以欺負不會武功的人,肖飛搞不好會乾脆手上加力,把她的腕骨捏碎了事。這種事,肖飛絕對可以眼不眨心不跳全無愧疚毫不猶豫地做出來。

  他不是正人君子,不是英雄好漢,他是天生的梟雄,起手掀雲雨,一怒便殺人。他的心中只有強弱之別,沒有正邪之分。他不在乎禮法,不理會是非,不論道德倫理,不管人情世態,只要是他想做的事,縱萬夫所指,天人共憤,也要一意做到底。任何世俗的禮法道德都不存在於心間,更不能牽絆於他。

  這種人,就該成大事,立大業,起風雲,震天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響他,阻擋他。

  除非自己可以比他更強大,否則任何手段對他都無效,所以書小心小心地不再顯露鋒芒,不再自惹禍端,只是無助而驚惶地在他懷中顫抖,讓淚水濕了他的衣襟。

  他是梟雄,不是小人,所以他可以辣手無情,殺人奪命,卻不會喜歡欺負一個無力反抗的弱者,真正的強者,真正的壞人,就算壞,也該壞得有格調才是。

  所以她只是低泣,先是拼命忍住,但終難以控制,越哭淚水越多,越哭身體顫抖更甚。一如任何一個膽大包大卻不知天高地厚,最終被嚇破了膽的女子手足無措之時必然會哭泣的樣子。

  肖飛微微一皺眉,這也是今晚他第一次皺眉,終於鬆開了手,緩緩後退一步,讓韋小心脫離了他的控制。

  韋小心一得自由,更是放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回頭,往五鳳閣跑去,

  這次肖飛沒有追她,只靜靜看她動人的身姿消失在五鳳閣大門之後,這才徐徐低頭,看向自己胸前。唉,這身衣裳郡叫這女人的眼淚給濕透了。一個隨時隨地,想哭就能哭得天昏地暗感天動地情真意切的人還真是少有,這分演戲的功力想來不是隨隨便便練得出來的。

  膽大包天的女子,件牙剛齒的丫頭,聰明機變的少女,驚惺失措的弱女,真正是演什麼像什麼,機巧百變,將眾人玩於掌中,卻不露半點妖媚之態,這才是真正最厲害的妖女吧?

  夜風突起,今得肖飛衣發飄風,發黑如夜,玄衣如夜,他就像這黑夜的一部分,無窮無盡,永不可測。

  明月之下,夜風之中,肖飛,垂手,仰頭,看月,然後微微一笑,笑容依然冰冷而譏誚,但這樣明顯的冰冷氣譏誚之中,卻有一縷不可思議的溫柔奇異地流露了出來。

  ***

  韋小心一路哭著跑進五鳳閣,儘管肖飛沒有追來,她卻清清楚楚感覺到那鷹一樣銳利可以將人完全看透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令她如芒刺在背,一顆心緊緊繃住,難以輕鬆。一直到跑進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頭,在黑暗中靜默了許久,才開始恢復平靜。細思三次遇著肖飛,第一次就被他氣勢懾住,第二次更是被制得束手束腳,第三次,卻是遭了如此戲弄,落盡下風。此刻一一回想,只覺心頭暗恨,只氣得銀牙緊咬,心中憤悶。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肖飛,你等著!”

  自肖飛回千凰樓之後,秦倦的日子越發悠閒,以往雖有韋小心攔著,每日總還要處理些事情,如今大多數的事都由肖飛接手,縱還有些人不太滿意,想來找他稟報,多在五鳳閣外被韋小心毫不客氣地擋了回去,幾次三番下來,別人也就死了心,不再來自討沒趣。

  秦倦沒有了需要傷神之事,精神愈發地好了。竟然出了五鳳閣,來到是緣亭中,一邊品著清茶,一邊欣賞滿園美景。

  因今日是觀音誕,所以秦箏去參佛朝拜,為秦倦祈福,這跟著秦倦,以防他累著病著的重責大任自然交到了韋小心身上。

  所以韋小心一路緊跟秦倦,只要有人不識相跑來煩擾,她絕對不會給人好臉色。

  可是這一次來的,卻是一個目前韋小心惹不起,也不太敢惹的人。

  樓主肖飛!

  這位千凰樓現任之主,居然放下一身瑣務,也難得悠閒地跑來陪前任樓主品茶。

  韋小心很守規矩地倒茶服侍,一句話也不多說,一個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同樣,肖飛也似從來不曾發生過什麼一樣,沒有看她一眼。身為樓主,本不必多看一個丫頭,這原本很正常,太正常了。

  他只是一邊喝著茶,一邊隨意與秦倦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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