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絳雪挹青霜 | 上頁 下頁
三十


  心中酸楚,忽然不能再思考下去,寒風呼嘯的聲音空蕩蕩的,響在耳旁,卻還是聽到了輕微不同的聲息。急急睜眼,看到絳雪咬牙蹙眉,極力想移動受傷的身體。

  “別動,就這樣讓我好好看著你吧!“

  如果是又驚又急的喝止,絳雪或許不會理會,但這般溫柔語聲,這樣歎息般悠長的話語,卻立刻將絳雪所有的意志奪走。

  就這樣讓我好好看著你吧!

  就這樣,抓緊這最後的時間,好好地看一看彼此。

  縱朔風狂嘯,冬意寒冽,縱連指尖也不能稍稍相觸,就讓眼神將彼此的心與魂融在一處吧。

  天寒風勁,冬意冷,斷崖孤高,絕地寂。

  兩個武林高手卻只能躺在這斷崖之底,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等著身上的傷痛奪走一切神志,等著狂猛的冬風,帶走全部溫暖。

  有著殺父深仇的兩個人,陷在同死之地,卻也早忘了生死,忘了仇怨,凝視著彼此,輕輕地交談。

  很自然地將心靈最深處的秘密往事,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很自然地彼此分享著生命裡的一切。

  或許因為太過在意對方的話,或許因為太過關心對方的遭遇,於是忘了身上的傷,忘了身外的寒,在如此嚴重的絕境裡,竟撐過了幾個時辰,仍然保持著清醒,沒有失去知覺。

  天已經黑了,明月繁星,映亮夜空,而寒意則更濃更深。

  兩個人都已經沒有力量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最後時刻的降臨。

  忽然間,有一個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

  絳雪驚異地眨了眨眼。

  宋知秋本來已凍僵發青的臉忽然紅了,在寒風中顫抖著苦笑說:“原來,我們不是痛死,也不是冷死,而是餓死啊。”

  絳雪笑不出來。

  餓了!經過了那樣的血戰,再在斷崖下躺了大半日,誰都會餓的。武功再高的人,也一樣受不了饑餓,在饑餓狀態下,本來就因傷重而微弱的內息運轉更是困難,很難再驅走寒意,饑寒交迫之下,生命的火焰隨時都會熄滅。

  心中默默算著,如果唐門下崖找人,雖然到斷崖底要繞很長的路,但是最晚再過三個時辰也該趕到,可要是,他支持不到那個時候呢?

  心猛然一顫,整個身體都打了個寒戰。倏地睜大眼睛看向宋知秋,他的臉上沒有血色,青白得嚇人,眉宇間滿是不勝負荷的倦意,雙眸似閉微閉,像是隨時會沉進一個永不醒來的夢中去。

  “別睡,快睜開眼。”絳雪失態地大叫。

  宋知秋被她聲音裡的焦慮憂心,驚得猛然張開眼,勉強振奮精神,對著絳雪笑一笑。

  可是,真的,很冷很累很痛很餓啊。

  絳雪的身體早在寒風中冰涼,而現在,連心都涼了。

  跌下山崖時,宋知秋抱著他,無形中也用身體保護了她,大部分的撞擊都由他承受了,而現在,這可怕的傷痛在饑寒之下,將隨時奪走他的生命。

  絳雪驚慌地不再看宋知秋意圖安慰他的眸光,只是無助地左右顧盼,絕望地想在這全無人跡的斷崖中,尋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爾後,眼睛一亮,看到了左邊半步外的一個東西。

  那是她背在身上的包袱,裡頭有供她日夜兼程趕來鬼愁崖的食水乾糧。她清楚得記得,包袱裡,應該還有一塊烙餅的。

  在這種情況下,一塊烙餅能有多大作用呢?縱然稍解饑餓,縱然帶來一絲輕微的力量,又能在如許寒風中再支持多久呢?

  但這個時候的絳雪根本沒有思考任何別的問題,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好忍受斷骨刺痛的一切準備,咬緊了牙關,猛然在地上一個翻身,由仰躺變成了俯臥,卻也到了包袱的旁邊。

  宋知秋驚駭地失聲叫了起來:“你做什麼?”同樣斷手折骨的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此刻的絳雪來說,是多大的折磨和傷害。

  絳雪卻沒有理他,只是專心地想要解開包袱。

  包袱在掉落時自她身上散落開來,但包袱裡頭的結卻沒有開,絳雪此刻一隻手斷了,一隻手中毒麻木,竟是連解開小小布結的能力也沒有。

  惟一可以想到的辦法,就是用牙齒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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