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絳雪挹青霜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這樣濃重的悲傷絕望卻不能叫舒俠舞稍稍心軟,她笑盈盈又說:“你要報仇,實在不該找絳雪,倒該去尋那些被你爹所害的可憐人才對。你的真正仇人,必然在他們之中,啊,比如三年前……”

  “住口!”忍無可忍的聲音,強烈的怒氣,以及劍鋒上滿布的嚴霜鋒寒。

  說話的人不是已經滿心傷痕再也無力反擊只能任人一刀刀直刺心頭的宋知秋,而是受傷的絳雪。

  她已坐不下去,聽不下去,縱然舒俠舞是有苦心要以宋遠楓的惡行來打破宋知秋的報仇決心,但這樣的話,也太過殘忍,太過傷人了。

  說話的時候,她已猛然立起,閃身攔在舒俠舞與宋知秋之間,甚至連青霜劍都已拔了出來,劍鋒森寒,淩厲的劍氣逼人而來,竟擺出如果舒俠舞再說下去,她將不惜一戰的姿態。

  這一聲切冰斷霜的清叱竟將滿樓的肅殺寒意都驅盡了,令得心如滾油煎熬,恨不得身心皆化飛灰的宋知秋猛然一震,一時間再不能思考,不能言語,只有睜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著忽然之間攔到自己身前的背影。

  黑色的衣早已沾滿了灰塵,染盡了鮮血,微微的喘息證明了她此刻的虛弱。

  纖瘦單薄的身姿在搖曳燭光下,令人只覺她弱不勝衣而想要呵她憐她護她。而她,偏在這一刻,挺身,拔劍,開言,疾喝!

  方才她力爭欲保他的性命,而這一刻,她攔在他身前,要為他擋下一切的唇槍舌箭誅心戮肝之刀鋒。為此,她不惜以帶傷之身,向手足拔劍。

  宋知秋震驚的時候,舒俠舞也似因太過驚訝而後退了兩步,只有眼眸深處,笑意深深,比驚愕猶勝,但她說出來的話,卻是又驚又惱,聽不出半絲破綻,“你瘋了,當初我不肯接掌地獄門,你都不曾生過氣,今兒倒為這莫名其妙的瘋子對我拔劍。”說完這句話,又唉喲了一聲,趕忙搶上一步,“看你胡鬧成什麼樣,傷口又裂開了!”

  一邊七情上臉唱作俱佳,一邊不著痕跡地瞄向宋知秋,如願地看到他臉上的震驚,眼中複雜奇異的光芒裡隱隱約約的心痛,心中暗暗為自己的聰明叫好,手上忙又要去打理絳雪的傷勢。

  絳雪後退一步,躲開了她的手,“你先答應我,別再說了。”

  舒俠舞氣極頓足,“你真是敵我不分,他要殺你,你倒要護他!宋遠楓是什麼人?原本就該殺該斬……”

  青霜劍寒意猛漲,劍氣逼人。

  舒俠舞一退三尺,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小師妹真的是惱了,這一劍竟是玩真的。

  “他要殺我,是他的事,我不殺他,是我的事,宋遠楓該不該殺是一回事,但他身為宋遠楓之子又是一回事。天下人都可以罵宋遠楓,他不可以。一個人,如果連血脈親情都不理,連殺父之仇都不顧,也算不得一個有真性情的人了。”

  絳雪清楚得感覺到身後兩道忽然間變得激烈熾熱的眼眸,但卻極力克制不曾回首。何需再回首,何必再回首,人生至此,夫複何言。

  “口口聲聲數說宋遠楓的罪,強迫別人大義滅親本身就是一件滅絕人性的事。我殺宋遠楓,沒有錯,所以我不會束手任他殺死。他要為父報仇,也沒有錯,所以他若殺了我,我也不會恨他,我更不允許你將父親的罪強加到兒子的身上。”

  極力保持平淡的語氣,不讓內心強烈的起伏暴露人前,只有自己知道,漠然的話語背後陣陣抽痛的心,霜意劍影之下,握劍的掌中,滿手的冷汗。

  太清楚舒俠舞對她的維護了,太清楚舒俠舞的真正實力了,如果她執意要除此後患,受傷的自己,如何能夠抵擋?

  恐懼就這樣在刹時間,將她淹沒,面對舒俠舞雖極力保持著平靜,但在她身後的宋知秋卻明明白白地看到她的冷汗漸漸濕透了衣衫,恍惚間只覺那點點冷汗已化做自己心頭的滴滴血淚,再難分解。

  舒俠舞似是被絳雪的絕然之色所懾,怔了一怔,方悻悻然道:“你不在意生死,硬要放過他,倒也無妨,只是這人仇怒攻心,怕是連我也恨上了,豈非要連累於我。”

  絳雪至此方轉身面對宋知秋,刻意避開他終於流露出苦澀悲哀的眸子,只是淡淡說:“你的仇人是我,不必牽扯別人。這位雖是我的師姐,卻並沒有加入地獄門。以後要報仇,只管來殺我就是。”說到最後幾字時,平淡的語氣裡,終於流露出隱隱約約的黯然之意。

  宋知秋定了定神,竟也黯然一笑,然後,大變忽生。

  原本被制穴道不能動彈的宋知秋忽然出手疾扣絳雪的腕脈。

  二人相距本近,絳雪又身上受傷,再加並無防備,心情又正處在低谷,逢此驚變,一時竟不及退避躲閃。

  宋知秋的手堪堪扣到絳雪腕脈上,全身忽一軟,所有的力氣消失得一千二淨,神志也完全地陷入了黑暗。

  剛才絳雪對宋知秋說話時,正值宋知秋暗中運氣沖穴到最後關頭時,也正是舒俠舞無聲無息悄悄靠近的時候。

  宋知秋突然對絳雪簷襲時,也是舒俠舞出手之時,輕而易舉就把全心放在絳雪身上的宋知秋的暈穴制住。她還壞心眼地順手一指重重彈在宋知秋額上,也不理那轉眼間青腫起來的一大塊,鬆手後退,任宋知秋的身體重重倒在樓板上,“哼,憑你那點鬼花樣,還想瞞過我的眼睛。”一邊說著,一邊洋洋得意,扭頭對絳雪眨眨眼睛,扮個鬼臉。

  看她這般得意神情,絳雪才敢真的肯定她並無殺機,微微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去,“你方才竟連我也戲弄?”

  舒俠舞失笑低罵:“我還沒罵你呢,你倒來怪我。我何時殺過不該殺的人了,幾句重話便當真了,同門十餘年,你竟然還不知我?”

  絳雪欲言又止,默默無言。

  舒俠舞的為人她又何嘗不知,只是事涉宋知秋,便失了方寸,亂了心緒,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製全都煙消雲散。只要舒俠舞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真的殺害宋知秋,她也無法不緊張擔憂,無法不失態慌亂。

  良久,耳邊才響起舒俠舞柔和的詢問:“你,後悔了,是嗎?”

  沒頭澄腦的問題,可是絳雪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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