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惡龍(28)_納蘭

二十八

　　琉璃只覺得心頭最柔軟的一塊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一股熱流猛地往上湧去，鼻子立刻發起酸來。

　　紫曜看琉璃眼中異樣的晶瑩，嚇得坐起來，心慌意亂地問：“你怎麼了？”

　　琉璃伸手攬著他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胸口，細細默數他的心跳，柔聲問：“紫曜，你喜歡我嗎？”

　　紫曜微一呆，忽然想起琉璃以前逼著他天天背的話，想也不想地就念了出來，“琉璃公主是最美麗的人，琉璃公主是最可愛的人，紫曜喜歡琉璃……”

　　琉璃低笑著搖頭，抬眸望進紫曜清澈如山間最乾淨的泉水的眼睛，“不，不是這些我要你說的話，我要聽你真的話，你心裡的話，你喜歡我嗎？”

　　“喜歡？”紫曜低頭想了一想，才略有些茫然地問；“你們人類所說的喜歡是什麼？”

　　琉璃沒有像平常那樣笑他蠢笨，只是靜靜感受著他胸口的溫暖與安全，和四周他獨有的氣息，“喜歡一個人，就是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無悔無怨，歡喜與他分享，危難與他共擔；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聽到他的聲音，喜歡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任何東西，都會想起他；喜歡一個人，就是願意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與他分享，把最珍貴的一切都獻給他；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要盡全力保護他，不讓任何人傷害他，盡全力完成他的理想和願望……”

　　紫曜專注地聆聽琉璃的解釋，苦惱地皺起了眉頭，琉璃所說的很多似乎都和他自己的感受相同，可是他卻只願和琉璃分享歡喜，至於危難嘛，最好自己承擔就好了。但這樣的話，是喜歡琉璃嗎？對於向來無欲無求，生活簡單的神龍，這忽如其來的感情，真是非常難以理解，不能明白。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靈渴望，也只知道順應這種渴望，卻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於是眉頭就越皺越緊，都要擠到一塊去了。

　　琉璃輕輕低笑，伸出手，細細地撫平他的眉峰，“好了，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陽光燦爛，心情舒暢、就什麼都清楚了。”

　　紫曜一動不動地細細感受著眉心處纖柔十指上的微溫，心也就這樣，微微地，一點點暖了起來，一下子豁然開朗。他癡癡地看著琉璃眼眸裡濃濃的笑意，再也不想移開目光。

　　琉璃，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但是，你喜歡我嗎？一位公主，可以喜歡一頭龍嗎？一個人，可以喜歡被人類所敵視害怕的龍嗎？

　　琉璃看他木呆呆地望著自己，忍不住調皮起來，伸指在他眉心處用力一彈，“發什麼呆呢，怎麼又直了眼睛？”

　　紫曜笑一笑，伸手儘量輕柔地擁住琉璃，“我在想，到了國都會遇上多少敵人，誰對你來說威脅最大？”

　　琉璃沒想到他竟會問出這樣認真的問題，但一方面自己原本就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且也不想對紫曜隱瞞，所以直接就說：“應該是歐斯坦主教。斯蘭瑟表哥雖然握有兵權，但我畢竟是公主，幾萬軍隊，未必會都跟著他一起來殺我；柯頓表哥得到了商人們的支持，經濟影響著國家的興衰，但商人重利，只要我能站穩腳跟，控制局勢，他們就會自然倒向我。可是支持凱瑞叔叔的大主教不同。他是大陸聖城裡神聖教皇親自封的恩萊斯大主教，是恩萊斯國內的宗教之王，所有的信教者都會跪下去，想要吻他的袍角。狂熱的教徒們，對教會的忠誠遠遠超過對國家的忠誠。而國內至少一大半的高位魔法師們都是由教廷培養出來的，他們隨時會聽從歐斯坦的命令，再加上歐斯坦本人也擁有大魔導士的實力，所以，他應該是最大的敵手。”

　　“而且他和你的叔叔在一起，你只要稍一心軟，就會受傷害，對嗎？”紫曜沉聲低問。

　　琉璃略一怔，才笑出聲，“你怎麼了，也和萊恩說一樣的話？”

　　紫曜眼中怒意一閃而過，“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你一直在不斷地受到各種迫害？”

　　琉璃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氣極敗壞時說的話你也信，真的是頭笨龍。”口中訓斥，心情卻異乎尋常地好，懶洋洋地靠在他懷中，用力收緊環抱在他腰上的雙手，心頭忍不住竊竊地笑：笨龍，你這頭大笨龍！你這樣為我心疼，還敢說不喜歡我嗎？

　　紫曜欲言又止，什麼話也不再說，只是雙手摟著琉璃，低聲說：“好了，不說了，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琉璃含笑著點頭，也不再堅持什麼打坐，只是全心全意靠在紫罐身上，靠在這人世間，最最溫暖舒適之處。她安心地閉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可以永遠這樣，與他緊緊依靠，血肉交融。紫曜一直定定地看著她，眼光也捨不得略略移動，直等到琉璃鼻息漸沉，才忽然低聲問：“琉璃，想做龍騎士嗎？”

　　琉璃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他的聲音，也同樣迷迷糊糊地回答：“不要，我喜歡飛，可是，不要做騎士，我不要打仗，我不要殺人！”聲音忽然略略驚惶，“不要，叔叔，不要這樣對我，表哥，我不想傷害你們，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紫曜看她在睡夢中驚惶起來，不由心頭一痛，伸手點在琉璃的眉心。淡淡的紫色光芒閃動，琉璃立刻平靜下來。

　　紫曜複又摟緊了琉璃，在她耳邊一遍遍低聲喚：“琉璃，不要怕，你不會被逼打仗，你不用去殺你不願殺的人。安心地睡吧，我會保護你，好好睡吧，明天醒了，什麼煩惱都沒了……”

　　即使是在魔法所致的睡夢中，琉璃似也能聽到耳旁飽含無限關懷的低語，氣息漸沉，臉容越來越安詳，甚至還帶著一絲甜美的笑意。

　　紫曜略略安心地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有一絲無可言喻的悲傷。

　　喜歡一個人，就是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無悔無怨。

　　琉璃，我是喜歡你的，可是，我怎麼可以和你永遠在一起？你不會回倫斯爾山，在恩萊斯的國都裡，你是一位公主，怎麼可以和一頭龍永遠在一起。你不願做我的騎士，我怎能和你在一起？

　　他微笑著仍用右手緊緊摟著琉璃，左手卻漸漸轉化成龍爪，鋒利無比的指尖回轉，正對他自己的心口，徐徐刺人。指尖刺進心頭的感覺無比清晰，但他臉上連一絲痛楚也沒有，只管凝眸，用無限溫柔的眼光，癡癡地望琉璃的睡顏，緩緩地抽出刺人心頭的利指，指尖一滴鮮血，紅得如他那在胸口只為她而跳動的心。他抬手，把鮮血輕輕滴在琉璃的眉心，紫曜閉上眼，吟唱起自太古以來，就在神龍一族中世代流傳的禁術咒文。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