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妒婦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房間裡一片靜寂,只有濯洗聲,針刀聲,伴著蘇吟歌沉定安詳的聲音響在一處。

  蘇吟歌平時自己處理傷口時不覺得如何,可今日指揮顧青瑤,卻緊張得全身出汗。等到把這恐怖的傷口完全清理乾淨,上藥包紮完畢,已過了半個多時辰。顧青瑤並不曾出半點兒差錯,他忍不住又欣然一笑,坐在桌前寫下一個藥方,吩咐顧青瑤到前頭拿了藥去煎。這才回頭沖葛千軍點點頭,語氣又已恢復了平和,“只要好好調養,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葛千軍走過來,對著蘇吟歌一揖到地,“多謝先生相救,方才是我冒犯了。”

  “冒犯?”蘇吟歌剛才光顧著看病人去了,根本沒注意葛千軍一刀向他劈去時的兇狠樣子,這時更談不上生氣,“閣下也是關心情切,不必介懷。”

  葛千軍越發羞慚,說了成千上萬的感激涕零之語。他本來也不是什麼能言善道之輩,急著要道謝,來來回回就幾句,有時急得滿臉通紅,才說得出一句有新意的話。

  蘇吟歌被他謝得頭痛,只好隨便找個藉口,避了出來,自然而然地走到廚房。

  廚房裡,顧青瑤一邊煎藥一邊忙著把已冷了的飯菜放到火上去熱。

  淡淡的燈光裡,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讓蘇吟歌心中生起一種絕大的喜悅。他站在廚房外,怔怔地看著她,竟然不敢發聲,惟恐驚破這濃濃的溫暖。

  顧青瑤正忙碌之時,忽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急急回身。一眼瞧見靜靜地站在門外的蘇吟歌,也看到他清澈如藍天的眸子裡流轉著的極為柔和愉悅的光彩。溫柔與甜美的感覺就在突然之間,措不及防地在心間氾濫開來。

  兩個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一時都只管癡癡地瞧著對方,全忘了所有的動作。

  直到一股焦味忽然撲鼻而來,顧青瑤才“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糟了,白菜湯啊!”

  蘇吟歌也已沖了進來要幫忙,但是卻已經遲了。打開鍋蓋,裡頭的白菜早已燒成黑菜了。

  兩個人愕然相望,然後一齊縱聲大笑了起來。

  在這樣暢快地大笑時,顧青瑤的眸子仍一直深深地凝望著蘇吟歌,心中所有的塊壘,皆已因這一笑而散。

  重新再活一次,如果連那受苦至深的纖兒都可以做到,為什麼她不可以。”

  這般好男子,若再相負,才真正是不知福不惜福,枉負了林豔如一番開導。

  縱天下男子皆負心,但他卻絕不會是其中之一。

  倒是要謝葛千軍和駱英風,讓她沒有說出傻話,讓她有機會豁然開朗。

  這般心緒起伏之間,就連她的氣息,都變得歡快而輕鬆了。

  蘇吟歌已然發覺她的變化,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顧青瑤怎肯把自己心間翻天覆地的變化相告,只笑著扯開話題:“想你啊,為了治病,連有刀當頭砍過來都面不改色,真是膽大包天。”

  “這也沒什麼,我以前行醫四方,各種嚇人的事都經歷過,好歹把膽子也練大了。”

  顧青瑤明眸流轉,笑看著他,“莫非你以前走到哪兒,都有人拿刀架著你治病?”

  “邊關大戰時,我曾在軍前效力,在千刀萬箭中救人,也是常有的事。在瘟疫漫延的地方治病,到處都是死人,也沒空去害怕。在大牢裡給犯人治病,其中也有那強橫凶蠻的,動不動就要打人砸人。不過,只要他清楚我是真心要給他們治病,也就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我在各處深山大澤找尋草藥,有時也會遇上武林人士對決比武,看到有人受傷,我總不能當成沒瞧見。好在他們大多只顧打架,沒人理我……”

  顧青瑤初時還含笑聽著,聽到後來,便臉露驚駭之色,“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這樣還能一直活到現在,真是蒼天無眼。”

  蘇吟歌笑著說:“我以前只是不知怕,以後,卻是不必怕了。我身邊現在有一位武林高手保護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顧青瑤料不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騰地一紅,怎肯接話,扭了臉不去理他。瞧瞧藥的火候也到了,便倒在碗中,不客氣地往蘇吟歌手裡一塞,“送去。”

  蘇吟歌也不好再逗她,只笑一笑,端了碗就出去。

  顧青瑤坐在廚房裡,又覺清冷無趣,站起來,又不好跟去叫蘇吟歌得意。眼神一轉,正好看到一把劍擱在桌上。

  剛才她抽了駱英風的劍,來不及還就到廚房倒熱水,順手便把劍擱在一邊了。這時正中下懷,還劍本就是個好藉口,伸手取了劍,便也走了出去。

  駱英風已經醒轉,喝了一碗藥後,臉色也好轉了不少。葛千軍心中高興,又是一迭聲地道謝。

  蘇吟歌隨口問:“是怎麼受傷的?”

  葛千軍大聲說:“都是宋劍秋這個小混蛋!”

  他本就中氣十足,含憤大喝,更是響亮。顧青瑤剛剛走近房門,宋劍秋三字一入耳,立刻全身冰涼,再也動彈不得。

  蘇吟歌和葛千軍都對著床而坐,全然不知身後門外的情形。葛千軍一提起仇人,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名俠,什麼望族,都是些見利忘義的東西。宋家的勢力還不夠大?生意還不夠多?居然還跑到本城來,跟我們漕幫搶水運買賣,還不肯光明正大地來爭,卻說什麼,我們自組幫會,私設香堂,擾亂民安,他要懲奸除惡。我呸……”

  他怒氣衝衝地罵不絕口,顧青瑤卻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往她纖弱的身上壓過來。

  掌心那幾乎要被遺忘的傷口又錐心地疼了起來,但比這疼痛更難忍受的,卻是這徹骨的冰涼。刹那間,她整個身體比掌中的劍還要冷,她幾乎是茫然地用右手握緊劍柄,卻用左手緊握劍鋒,妄想著從這寒冷的劍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血一點點自她的左手中滴落,她卻渾然不知,心中只在驚惶地大叫道:“他來了,他來了,他就在城裡?”

  撕心的痛楚洶湧而來,直欲將她吞噬。

  苦苦地壓抑,拼命地忘卻,盡一切力量適應完全不同的生活,鼓起全部的勇氣試圖重新再活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間,被這個可怕的消息擊毀。

  她瞪大眼睛,望著前方,卻什麼都看不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