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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發黑的眼睛看不清東西,一怔之後,才忽然間悟到,這麼冷這麼涼的是顧青瑤的手。是他用了無數心血好不容易才令之溫暖起來,卻又在近日迅速回復冰冷的手。

  這一隻像寒冰一樣的手,牽住了他的手,也牽住了他的身,令他再也走不動半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去反握住那只手,本能地想將自己身體裡的每一點溫暖,借著這十指交握,全部傳到這女子的心間去。

  “有病不治,有傷還到處亂走,這不是你最不喜歡的病人嗎?”

  輕而柔的語聲響在耳畔,蘇吟歌只覺得全身一震,她看出來了?她竟看出來了?自己裝得不好嗎?為什麼剛剛自瘋狂中恢復的她,竟能一眼看出來。

  “別忘了,我是你親傳的徒弟,這樣的傷,怎麼會看不出來。諱疾忌醫,是病家大忌,你是大夫,怎麼還要瞞我?”

  聲音裡包含的,是關懷,是懊悔,是怨惱,還是在意?或僅僅只是自己的幻覺。

  蘇吟歌心頭一陣陣紛亂,身不由己地被顧青瑤拉了回來,直到發覺有一雙手正在解自己的衣襟,才猛然驚醒。雙眼重又恢復了視物的能力,急伸手去推,卻又牽動傷處,痛得直冒冷汗,口裡急喊道:“不行!”

  “心不正,意方邪。醫家治病救人,浩蕩心地,權宜之時,不可拘於男女之防。這道理,是你教我的。”顧青瑤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解開了蘇吟歌的衣襟,不理他反抗,直接脫了下來。

  蘇吟歌雖只是個大夫,但生平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事。直到此時,被顧青瑤凝眸看定,他急忙側開臉,不敢直視顧青瑤的眼神,但眼角的餘光卻感覺到顧青瑤的眼光正徐徐地向身體各處望去,便連整個身子都緊緊地繃了起來,臉上更是如同火燒一般。而這股火焰,簡直要將整個身子都燒了起來。這一生治病無數,多少次接觸到美麗女子的身體之私,也不曾有過這樣奇怪的感覺。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乎響得可以直接用耳朵聽到,腦子混亂得也無法再思考。

  而顧青瑤生平就是對丈夫宋劍秋,尚且也不曾這樣認認真真,清清楚楚地去看他的身體。而現在,她卻顧不得羞愧,顧不得驚惶,甚至顧不得生出任何想法。

  看到蘇吟歌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顧青瑤屏住呼吸,輕輕伸手觸到他的胸膛,心中開始回憶蘇吟歌以前教她的揉散淤血之手法。

  蘇吟歌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不敢去看她的手。

  她的手仍然冰涼一片,可是被這樣的手按在胸膛上時,他卻如被火燙著一般。

  有些艱難,有些猶豫,卻還是情不自禁,悄悄垂下眸,想看她正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忽又啊了一聲,伸手想去抓住顧青瑤的右手。

  顧青瑤因為剛才急於撕開厚實的布帛,而不小心,掀斷了指甲,不斷地流出血來。

  就在蘇吟歌因關切而忘情之時,顧青瑤左手微抬,在蘇吟歌背上一拍。蘇吟歌悶哼一聲,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鮮紅的血一大半都吐在了顧青瑤受傷的右手上,她與他的血,頃刻間便融在了一起。

  顧青瑤渾不知蘇吟歌正心牽著自己的手,只低聲說:“虧你還是大夫,這口血不吐出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後患。”

  蘇吟歌聽到她的語氣裡,竟有這麼明顯的埋怨與關懷,微微愣了一愣,倒忘了說話,平視前方的眼正好看到顧青瑤染血的右手。雪白的肌膚,鮮紅的血,令人觸目,卻又別樣美麗。蘇吟歌忽然間有些恍惚,不知他與她的熱血融在一處,能否暖了這寒徹的指尖?

  墓碑無字。

  宋嫂的後事,辦得簡約但隆重。蘇吟歌因受了傷,左臂又被折斷了骨頭,被顧青瑤強制命令休息,所有的事,幾乎都由顧青瑤來操辦。數日下來,眼圈也黑了,人也瘦了,精神也低落到了極點。

  喪事中,最意外的麻煩,就是不知如何刻碑。

  顧青瑤不知宋嫂叫什麼名字,問蘇吟歌,問左鄰右舍,所有人都搖頭。

  在多年的相處中,人們也僅僅知道,她是宋嫂,她是宋家的媳婦。

  女人,有一個丈夫,就有了身份,有了姓氏,有了一切。沒有了丈夫,從此便什麼也不是。

  丈夫是天,丈夫是地,丈夫是整個世界。

  所以宋三一說休妻,宋嫂便再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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