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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顧青瑤一陣失望,低下頭去,忽然發現自己居然緊抓著一個男人的手,驚得眼睛猛然睜大,雙手飛快地縮了回去。低下去的頭,再也不肯抬起來了。

  蘇吟歌也是無比羞窘,臉上熱騰騰地直紅到了耳根,心間罵了自己幾百聲卑鄙無恥,居然利用顧青瑤的善良,占這樣的便宜。可就是這等羞愧之際,卻也約莫知道自己心靈深處隱約的驚喜。越是如此,越覺得自己卑劣,越是面紅耳赤。若非顧青瑤一直低著頭,他更要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你去照料宋嫂吧,我去前頭照看生意。”他急急忙忙交待了一句,便逃也似的走了。

  直到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好一陣子,顧青瑤才慢慢抬起了頭,把一雙手舉到面前來看。掌心中濕潤一片,在方才的片刻之間,竟已流了滿手冷汗。

  待要走回房去找宋嫂,竟覺得腿腳無力。不知為什麼,竟連站也站不住,只得坐到椅子上,怔怔地出了好一回子神。

  “宋嫂,怎麼還沒睡?夜都深了。”儘管心頭一陣陣紛亂未曾恢復,在宋嫂面前,顧青瑤還是露出盈盈的笑容,像沒事人一般。

  “都深秋了,這晚上特別冷,你說那沒良心的,記得多蓋一床被子嗎?”宋嫂眼神遙遠,答非所問。

  顧青瑤心中抽痛,臉上還強笑道:“他有手有腳的,不用你這麼擔心。”

  “唉,你不知道,大老爺們,粗心著呢。這二十多年來,他的衣服鞋襪、吃飯睡覺哪樣不是我張羅。以前他就老愛說,要離了我啊,他連活都活不成了呢。”宋嫂低低地說著,不知不覺又微微一笑,似要將二十年夫妻生活中的溫馨甜美,都拿出來重溫一番。

  她越是如此,越是讓旁觀者心中不忍。

  宋嫂卻不知不覺地繼續低聲埋怨道:“這個死人,怎麼還不來,我知道他是個大男人,他要面子。可我站在街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了,他要不來下跪認錯,我就不回去。他要不來,我可怎麼下臺。真是個笨蛋,難道我真要他大鑼大鼓,下跪道歉嗎?不過是說個氣話,只要他人來了,只要他一句話,幾十年的夫妻,有什麼事不能體諒、不能商量。”說著抬起頭來,滿是希望地看著顧青瑤,“他會來的,對吧?”

  顧青瑤哪裡還忍心把實情告訴她,連連點頭道:“是,他當然會來,現今是氣頭上,面子也扯不下來。等時間一長,沒有宋嫂你在身旁知冷知熱,他嘗到苦頭,知道了你的好處,哪裡有不來的道理。”一句句違心的話勸慰下來,心中卻只覺得對宋嫂來說,真話和謊言,都已同樣殘忍。

  勸了不知多少話,宋嫂終於不再說什麼,聽話地閉目安睡。

  顧青瑤與她共用一張床,只是心緒起伏,好一陣子,才漸漸有了睡意。

  宋嫂卻在這時又叫了一聲:“顧姑娘?”

  “什麼事?”

  黑暗中,宋嫂靜默了好一陣,才說:“他會來的,是吧?

  “是!”顧青瑤忍住想要痛哭的衝動,盡力平靜地回答。

  “我就知道,他會來的!”宋嫂喃喃自語了一句,又沒有聲息了。

  她已經不再吵,不再鬧,不再哭,只有在睡著了的時候,時而被噩夢驚醒,時而又在睡夢裡,不知不覺讓淚水濕了枕頭。而她自己,卻仿佛並不知道,並無感覺,卻令知道這一切的顧青瑤心如刀割。

  宋嫂,只是一個平凡的婦人,在她困苦無助的時候,她幫助和照料了她。在別人的流言誹語中,還是盡力和她站在一起,盡力保護她。而今,她卻一點兒也幫不上宋嫂的忙。

  即使是這樣用謊言來安慰,也不能使宋嫂安定的時間長一些。才一會兒,宋嫂又叫了起來:“來人了,他來了。”一邊叫一邊坐起來要穿衣裳。

  顧青瑤忙按住她的手急著叫道:“宋嫂,沒人,你做夢了。

  “不,不是夢,我聽到了,我聽得真真的,是他來了。”宋嫂的聲音裡全是哀憐。

  顧青瑤又安慰道:“別急,我去看看。你等著我,先別起來,不要著了涼。”一邊說一邊極快地披了件衣裳,向門外走去。

  本來只是為了安撫宋嫂,誰知一開門,竟見蘇吟歌打地鋪睡覺的醫館居然還亮著燈,窗戶上隱隱地閃著兩個人影。她心中一驚,忙回頭點燃了桌上的蠟燭,一手持燈,一手關好房門,踏著月色,快步往醫館走去。

  醫館對內的小門沒關,顧青瑤輕輕一推就開了。門一開,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已經習慣了藥香的顧青瑤略一皺眉,舉燈一照,渾身大震。

  夜深人靜時,小小的醫館內,竟有一個濃妝豔抹,衣裳無比豔麗的女子。她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上身衣襟不整,坦露了半截胸脯,在燈光下,白得刺眼刺心。而下裳,竟已經完全脫到了膝處,而蘇吟歌就持燈半蹲在這女子面前,臉正對著她的下體。

  這樣詭異的情景實在令人震驚,顧青瑤手一顫,蠟燭迅速掉落在地上。那一點點亮光便悄然熄滅,一如顧青瑤此刻的身與心,皆是冰涼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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