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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宋嫂樂得笑開了懷,“顧姑娘,我可是從來沒見你吃這麼多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宋嫂無心的一句話,卻令顧青瑤心中略略一動,低頭望著自己面前空空的飯碗,她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

  蘇吟歌也吃完了飯,放下碗,看向顧青瑤,“昨晚的醫書你看了嗎?有什麼不懂,現在問吧,白天我也沒空給你解答。”

  真是已經習慣和蘇吟歌針鋒相對了,一聽到這樣的問題,顧青瑤想也不想就反駁:“用不著你這三流的大夫來教,我自己看得懂。”

  蘇吟歌即不怒斥,也不爭辯,笑著點頭,“好,我也正好省了口舌。”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往廚房外走去,口裡閑閑地吩咐:“等會兒記得把碗洗了。”

  顧青瑤手上猛一用力,一雙筷子頓時折斷,她猶自不覺,信手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暗中惱恨自己明明知道這人的真面目,白天怎麼還會被他為人看病時做出來的假像騙倒。一時坐在桌前,只是沉下臉來生閒氣。

  宋嫂看得好笑,一邊搖頭一邊說:“好了好了,真要你洗碗,這些碗還不知道能剩下幾個。去吧去吧,這裡由我來。”

  顧青瑤站起來說了聲:“謝謝宋嫂,我去看醫書。”說完便飛也似的沖回自己的房裡去了。心頭暗暗發誓,就憑著自己顧家三小姐自幼過目成誦一點就通的天才,定要把醫書研究透徹,非得在醫術上壓過那個混賬不可。

  蘇吟歌扔給顧青瑤的的醫書,既多且雜。

  顧青瑤初看時眼花頭疼,心裡暗恨蘇吟歌。但在整理之後,她把各式醫書,分門歸類,然後再拿起最是淺顯易懂的《湯頭歌》開始細看。

  因心中太過急切好勝,竟是一夜無眠,從淺到深,看了數本醫書。雖然過於求快,但仗著往日過目不忘,解一知十的聰明才慧,對於醫理藥道,居然也略略瞭解了一些。

  只是醫書本就艱澀無趣,她這裡強讀強記,整夜辛苦,等到天光大亮,她已是困頓不已,恨不得倒回床上,大睡個三日三夜。但外頭,蘇吟歌已經在拍著門叫著要開工了。

  顧青瑤生性剛強好勝,自是強撐著出來忙活。

  蘇吟歌明明看出了她的倦意,就是毫不體惜,照舊指東派西,支使得她團團轉。

  顧青瑤難免手足忙亂,一會兒撞著了孕婦的腰,一會兒踩到了老伯的腳,一會兒打翻中藥,一會兒拿錯銀針。她只得在許多病人的不滿聲中,不斷道歉,把一輩子的小心都賠完了,三輩子的委屈也受盡了。平生在父母夫婿面前尚不肯這般示弱低頭,如今卻被蘇吟歌害得受此折辱。若是旁人受這樣的委屈,早就痛哭著跑走了,但她生性要強,越是如此,反而越要做好。蘇吟歌要她做的事,她反而全不推託躲避,縱然笨手笨腳,做來無比辛苦,但仍然盡一切力量想要做好。

  等到中午,病人一個個離去,她已經是手足酸軟,大汗淋漓,比練上三四個時辰的武功,好像還要辛苦疲累。可是蘇吟歌卻不給她絲毫喘氣的機會,又要她到院子裡,把方才用過的一干醫具,通通清洗乾淨。只是這一去,過了好一陣子也不到前頭來了。

  蘇吟歌等得也有些不耐,恰好又是中午,並無病人上門,便自己到院子裡來看。見顧青瑤坐在小椅子上,彎著腰正伸手在木盆裡清洗藥缽,卻又一動不動,姿式頗為古怪。

  蘇吟歌略略皺眉,走近過來,才發現顧青瑤兩眼微合,呼吸輕緩,竟然在做事的時候,就這麼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她的兩隻袖子挽到肘部,露出雪也似的手臂,頭髮略有些散亂地垂在額前,臉上、身上、手上都濺了不少水珠,還不曾幹透,如普通民家女兒一般。蘇吟歌看了,不知不覺莞爾一笑,想要叫醒顧青瑤,卻又在張口之時,讓本欲發出的呼喊,無聲地悄悄消散在陽光下。

  他悄悄地轉身想要走開,卻又聽身後傳來輕柔徐緩的聲音:“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其主腎也。肺之合皮也,其榮毛也,其主心也。肝之合筋也,其榮爪也,其主肺也。脾之合肉也,其榮唇也,其主肝也。腎之合骨也,其榮發也,其主脾也。”

  蘇吟歌回頭,卻見顧青瑤仍在閉目安睡,口中還在喃喃地念著:“庚日辰時商陽居,壬午膀胱通穀之,甲申臨泣為俞木,合谷金原返本歸。”

  忽聽顧青瑤在睡夢中背誦《素問篇》,蘇吟歌已是一呆,又聽她轉眼又背到了《子午流注》,更是一驚,眼望顧青瑤,看她似乎仍在憨夢之中,看不出絲毫假扮的樣子,難道她真的是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背誦的嗎?她竟有這樣過目不忘的天分?心中猶疑,他卻還是不出聲打擾她,快步目前頭醫館去了。

  顧青瑤睡得漸漸深了,身子很自然地往前俯去,前方沒有床沒有桌,立刻失去平衡。她在一震中醒來,才記起自己正在做事,一邊罵著蘇吟歌狠毒刻薄,一邊快手快腳把事做完。轉回到前頭醫館處,人還沒進去,已聽見一陣又一陣孩子的哭鬧聲,大人的斥喝聲,以及蘇吟歌溫和的勸慰聲。

  原來是一個正在看病的孩子,大哭大叫,死活不肯讓蘇吟歌給他扎針。帶他來看病的婦人,不停地呵斥。蘇吟歌卻不急不惱,帶著笑又哄又勸,極之親切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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