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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福康安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就對崔詠荷笑說:“抓緊我,不要怕。”

  “我不怕。”崔詠荷仍然沒有看外頭,只略帶遺憾地說,“可惜這裡沒有得勝鼓,否則我可以為你擊鼓助威。”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竟還可以說笑。永琰的臉色越發難看,“福康安,你以為你真的戰無不勝嗎?如今也不過是個敗軍之將。”

  “敗軍之將。”福康安忽然冷笑一聲,豁然轉身,“王爺,你就只會為我打了敗仗而高興,你從來沒仔細研究過這一仗我是怎麼敗的嗎?”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爺,你有沒有算過,這一場敗仗之後,我手上的軍隊損失有多少?”

  永淡似想起什麼,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可能!”

  “沒有損失,我這個戰敗的將軍,帳下官兵卻並沒有任何大的損傷。”福康安眼神淩厲,“王爺,你太恨我,太想讓我失敗了,只是我一敗,你就喜出望外,根本連最淺顯的問題都沒有去思考。而這一點,只怕皇上早已看出來了,所以一向疼愛我的皇上,才會為了一場小敗仗而連下三道詔書,嚴厲地責駡我。”

  永琰顫抖著舉起手,指著福康安,“你是在自汙,而皇阿瑪在幫你……”

  自汙,是古來有智慧的權臣在自己的權利到達頂峰而已經會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時,採取的一種自保方法。首先犯一個很明顯但又不會惹來大罪的錯誤,並因此受罰,以較自然的方式交出權位。用今日的小錯,來防範以後可能會被強加到自己身上的大罪,以保全性命。是一種極富智慧的圓融手段。只不過、戀棧權勢的人太多,肯自汙以退出的人太少,所以很少有人會想到這一點。

  沒有人相信少年得志春風得意的福康安會自汙英名,更不會有人想到當今皇帝嚴厲的斥責之後,會隱含保全維護之意。

  永琰此刻的震驚,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讓王爺門下的將軍立了這一仗的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爺一個人情。我知道王爺不喜歡我,所以我願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權位,不要再礙王爺的眼。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詔罵我,希望這樣一來,王爺心中的氣可以略消,將來不至於為難我。何況我傅家若不在權力場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縱然王爺他日登基為王,要想無故人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過……”福康安眼神冷銳如刀,“如果王爺還是耿耿于懷.定不放過我傅家,哼,我傅門上下,也不會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紛亂四起,屢有戰禍變故,而舉國之軍,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帶出來的,可用之將,都是我傅家提拔的。王爺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可否如願,後果怎樣。縱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戰事不絕,國內白蓮邪教屢屢生事,不知王爺有何妙策應付,如果王爺有志做大清朝立國以來亡國敗家的第一昏君,我也無話可說。』”

  “你……”永琰氣得全身發抖,但自幼長於權力場上的他,卻又深知福康安的話絕非無的放矢,不覺心驚膽戰,極度的驚怒使得他全然說不出話來。

  福康安把話說完,也不再看他,抱著崔詠荷大踏步往外走去。

  崔詠荷在他耳邊問:“這些人像是很厲害,你一個人沖得出去嗎?”

  “不能!”福康安的聲音很穩定很平靜。

  崔詠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如果是你一個人就能沖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對嗎?”

  福康安低頭,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

  崔詠荷明眸帶笑,興奮得臉上多了點兒淡淡的嫣紅,越發美麗動人。聽到了這樣一個回答,她不但不難過,甚至連抱住福康安的手都不曾放鬆一絲一毫,似乎想讓全世界都聽到一般,大聲地說:“太好了,你肯告訴我,一點也不猶豫,絲毫也不隱瞞我,我好高興,你真願意把我當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

  福康安已經走到了廳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劍影和無情的殺機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舍地離開崔詠荷,森然地掃視圖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語氣卻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風:“我要連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會說抱歉。”

  崔詠荷因為興奮而俏臉通紅,雙眼閃著異樣的亮光,喜滋滋地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興啊。”

  福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這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圍在他身旁的人都在等待著命令,可是永琰已經氣得面無人色,卻仍然一個字也沒有發出來。

  福康安毫無阻礙地抱著崔詠荷離開了嘉親王府。

  而永琰就這樣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們離去,才沮喪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迴響的是崔詠荷帶著憐憫與不屑的語聲——

  “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任何一顆真心。”

  一直到離開嘉親王府足有數十丈,崔詠荷才有些遺憾地歎氣,“唉,本來這是個深情壯烈到足以流傳千古的佳話,可惜他膽子太小了……”

  福康安苦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與永琰唇槍舌劍毫不退讓地對峙時有多麼緊張,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穿過重重圍困時,身體有多麼緊繃,直到現在,身上還在不停地出冷汗,而這個女人,就像全不知危險一樣,還在說這種風涼話。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麼妖術,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

  崔詠荷聽出他語氣裡的醋意,更加開心、笑盈盈地說:“我想世上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我這樣給他難堪,所以才引起他的興趣來了。不過,無論是對我的興趣,還是對你的仇恨,都比不上他對皇位的渴望。他就算可以把你殺掉,但戰鬥之慘烈,一定會造成很大的動靜,絕對無法隱瞞,再想到皇上對你的寵愛未變,他怎麼還敢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兩個人在說話之間,已經走過了好幾條大街,京城內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大清又最講究禮法規矩,可是在這麼多人之中,福康安仍然不曾放開崔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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