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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這次皇上也震怒了,連下了三道詔書責斥福康安,語氣無比嚴厲,福康安的將職都已停了,甚至連傅中堂都上表告罪,雖然皇上沒加罪,但傅中堂已經稱病在家,不再人朝,軍機處的國政,已經由和中堂處理了,這明擺著是要奪傅家的權。

  “我的天啊,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崔家的上上下下,除了崔詠荷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切焦慮。她仿佛並不曾意識到崔家所有的聲望榮華都是依附傅家而來,傅家落難,崔家必受打擊。

  她沒有哀歎沒有著急沒有焦慮,只是如常每日坐在樓前,依著欄杆,看藍天白雲,假山池塘。

  只有韻柔知道,她的眼睛,除了偶爾遙望遠方某一個特定的方向之外,別的時候,無論看什麼都是沒有焦距的。即使是她翻看平日最是喜歡的《石頭記》時,也往往不會注意到自己拿倒了書。

  她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沒有主動詢問,也沒有認真打聽。

  日子一天天流過,福康安一次也沒有登門。反而是崔名亭每日裡奔奔波波,不知都往哪些地方奔走去了,不過,功效卻是漸漸顯露出來。

  本來冷落的崔府,又開始逐漸熱鬧,來來往往的客人不斷,喧嘩說笑不絕。

  眼看著崔名亭自己的四十七歲生日到了,崔府上下忙碌非凡,崔名亭本人也喜得合不上嘴,忙得腳不沾地,指揮著送出去一批又一批的請貼,

  即使是多年來一向不太聽話的崔詠荷,也沾了父親做壽的喜氣,忙碌地進進出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在分派喜帖時,她清清楚楚地瞧間了在一大疊請帖中,有一張紅紙黑字寫著“傅府。”

  崔名亭壽宴的這一天,似乎天公不作美,淋淋瀝瀝下起了小雨。

  好在自攀上傅家後,崔府節節高升,府地早已擴建,竟乾脆在後國的回廊曲閣中擺下桌椅,花園中間搭起高高的戲篷,請來了為慶駕皇上大壽而在半年前就已應召進京的四大徽班在微微細雨中唱戲。

  酒宴時間還沒有到,賓客都坐在繁複裝飾的回廓亭閣之間,一邊說笑,一邊看戲。放眼望去,皆是榮貴高官、華服命婦,一片寶氣珠光。

  戲臺上,也是一派喜氣地唱起了《鎖麟囊》,兩頂花轎,兩樁喜事,到處都是鮮豔的大紅,喧天的鑼鼓。

  這般喜慶熱鬧,比之往年受傅府庇蔭之時,還有過之。

  韻柔靜靜地站在崔詠荷身旁,柔婉的眉一直悄悄地蹙在一起,望著眼前一派繁華熱鬧洋洋喜氣,眸子裡的疑色越來越濃。

  崔詠荷是女眷,坐在靠內的側席上,身旁幾個表姐表妹說說笑笑,她卻神思恍惚,只隨聲應和。

  憶起今早母親低聲叮嚀的話,猶覺一片茫然,不解其意。

  “詠荷,我們已經發了請帖去傅府了,福康安來了,你只管似平常一般地待他即可。”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娘親為什麼要如此鄭重其事地叮嚀囑咐?為什麼?

  “傅中堂府福三爺到!”迎賓的下人拉長了聲音高喊。

  滿園的喧嘩依舊,似乎所有人都在專心地說話,沒有人聽到傅中堂府這個顯赫的府名,福三爺這個曾炙手可熱的人。

  崔詠荷坐在最內側,惟有抬起頭,用盡目力,才能勉強看清楚那自花園之外一步步走進來的人。

  依舊是錦衣華服,依舊是俊逸的容顏、英武的身姿,甚至連唇邊一縷淡淡的笑意,也一如舊日。

  只是,有什麼不同了。

  這般玉樹臨風的身影,竟莫名地有些黯淡淒涼,是因為下雨,還是初秋已臨,天地間便也多了些清冷之氣。

  福康安一步步走進崔府的花園。

  曾經是小小侍讀學士的崔名亭,已升做翰林學士了,崔府花園也因為傅家的榮耀而不斷擴建,才有了今日的熱鬧繁華,高官無數。

  可是,這一步步行來,所有人說笑依舊,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身旁是歡聲笑語,喧嘩不絕,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走在眾人之間,他卻像只屬於另一個世界,滿園的笑聲,洋洋的喜氣,都已將他隔絕於外。

  曾經是天之驕子的人,曾經在任何場合都可以成為眾人的焦點,而今天,他的出現,卻似完全沒有人看到。

  崔詠荷的雙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握在一起,清晰地感覺到指尖的冰涼,那一種冷意,直到心間。眼神卻依然緊緊跟隨著福康安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只覺得在這漫天風雨和喜慶的鼓樂裡,圍繞在他周身的,是無窮無盡的寒冷。

  儘管他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但連那笑容,都令人無端生出冷清淒絕之感。

  崔名亭側著身子,正和一位官員說著話,二人說得似是極投契,竟然像是完全沒有發現福康安來到了身旁。

  福康安躬身施禮,“學生恭賀老師壽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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