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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崔詠荷則猛地站起,懂得桌子砰然一震,她也顧不得膝蓋撞得生疼,飛一般沖了出去。

  韻柔還站在原處,喃喃自語:“權大勢大,果然有這樣的好處,居然半個時辰就找到了。”

  不過才一句話時間,崔詠荷已如獲至寶,捧著一本書重又沖了回來,臉上神色喜不自禁,“韻柔,你相信嗎?這居然是全本的《石頭記》,竟然是全本啊!”

  韻柔淺笑盈盈,“這一回可看出他的情義來了吧,再用不著口口聲聲地說他壞了吧?”

  一邊說,一邊靠近過來,與迫不及待的崔詠荷一起看書。

  二人心情興奮,飛快地看了幾頁,崔詠荷忽低低地“咦”了一聲,聲音裡滿是驚奇不信,翻看的速度猛然加快,而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終,憤然站起,拿著書就直往前院沖了過去。

  “福康安!”

  一聲滿懷憤怒的大喊,很輕易地打破了滿廳的喜氣。

  福康安正被崔名亭纏著進酒,推脫不過連幹了七八杯,正想著如何脫身才不失禮,猛聽到一聲怒喝,剛舉到唇邊的酒杯頓住,抬眼望去——

  因為極度的憤怒,崔詠荷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嫣紅,本來已重新梳理的頭髮,也因跑動而又再度淩亂起來,微微喘息著的她,就連呼吸也有些淩亂。

  福康安不知是酒意上湧,或是什麼別的原因,看到這嬌靨通紅、雙目睜大、散發覆在額前、胸口起伏不定、惡狠狠地瞪著自己的女人,心竟也亂了一亂。再然後,眼睜睜看著一本厚厚重重的書當頭打過來。應該可以避開的,沒有理由避不開的,但還是沒能避開。

  或許真的是酒喝多了吧,一股熱流湧上來,一種莫名奇異的東西流竄全身,挨了一記重擊,本能地後退一步,手自然地撫上受傷的臉,眼睛不知為什麼還留連在那個髮絲紛亂的女子身上,只是,自己的氣息,也在這一刻紛亂了起來。

  書本打在福康安的臉上,然後又落下來,撞倒了桌上的杯子,打翻了盤子,也打破了滿廳的和樂喜氣。

  崔夫人尖叫一聲,湊近過來,急急察看福康安的傷。

  崔名亭臉色大變,拍案而起,“你幹什麼?”

  崔詠荷怒不可抑,根本沒聽見父親的指責,恨恨地瞪著福康安,“就算你和我有仇,竟管沖著我來,為什麼要玷污黛玉,為什麼要侮辱《石頭記》?”

  福康安愕然低頭,看看桌上已染了無數酒漬油痕的書,“《石頭記》?”問話的時候,忍不住看向正站在廳口的韻柔,難道是這個女人戲弄我?

  韻柔少見地板了俏臉,冷冷地哼一聲,也是怒意滿臉地望向他。

  “《石頭記》?你竟敢這樣污辱《石頭記》,這是你叫什麼人續的?黛玉竟還說出勸寶玉讀八股的話,你竟敢這樣侮辱黛玉!”崔詠荷氣得全身都在顫抖。

  “紀學士說,《石頭記》一書中,有許多妨礙聖德仁道、萬民教化的東西,奉聖名令一名叫高鍔的才子重新刪改,又新增了被朝廷銷毀的後四十回。有什麼不妥嗎?”福康安莫名其妙,實在不明白為了一本書何至於如此。

  “你們這些手掌權勢的人,真以為手上有權,什麼都可以肆意亂改嗎?連別人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文字,你們也要扭曲,可是……就算你們真能以黑做白,但是你們永遠改不了人的心!』崔詠荷更加憤怒,忍不住沖上前,抓起桌上的盤子就要衝福康安砸過去。

  崔夫人死死拉住,“詠荷,你別胡鬧了!”

  崔名亭鐵青著臉,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放肆!放肆!你這還像什麼大家閨秀!崔家歷代祖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哪一個對不起歷代祖先?爹,我們到祖祠去問問,是我,還是你這位因為能夠成為旗人而自覺無比榮寵的崔氏後人?”過度的憤怒,積鬱了多年的苦痛,隨著這一聲大喊全部叫了出來。

  整個大廳忽然靜了下來,一片沉寂,沉寂得整個天地都似無形地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如今已身為翰林學士的崔名亭,一張臉簡直變成了紫色,望著從十二歲那年忽然變得粗野反叛不聽話的女兒,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慚,雙唇微微顫抖著,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崔夫人驚慌地看看福康安,再看看忽然沉寂木然站在原處的崔詠荷,乾笑一聲,“這孩子,這孩子,就愛胡說八道。

  “我不是胡說。”崔詠荷春看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的父親,望望還在努力往臉上堆笑想要打圓場的娘,再看向帶點震驚望著自己的福康安,說不出是羞恥是憤恨還是懊惱悔恨,憤然一跺腳,猛然扭頭飛快地跑出大廳。

  福康安清晰地看到她轉身的那一瞬,眼中閃過的一抹晶瑩,陽光下,似乎有什麼燦亮的東西、悄悄飛落。

  幾乎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福康安本能地拔腿便追。

  崔夫人“啊”的一聲,生恐又惹出什麼事端,也要跟過去。

  韻柔急急地叫了一聲:“夫人!”

  崔夫人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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