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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福康安知道這一頓跑不了,便也無可奈何地笑笑,跟著崔名亭去了前廳,只是回頭對王吉保招招手。待他上前,才輕聲說:“你去紀學士那問問《石頭記》是本什麼書,他總編四庫全書,舉國書目任他選求、只要他幫忙,應該可以把散失的後四十回手稿找到。”

  王吉保應了一聲,轉身便快步離去了。

  韻柔輕輕柔柔地上了荷心樓,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崔詠荷的低罵:“你跟那混蛋都說了些什麼?”

  韻柔笑盈盈地拂開珠簾走進樓閣,望望樓外欄杆,方才笑說:“剛才並沒有看到你倚欄張望,你怎麼知道我在和福三爺說話?”

  崔詠荷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瞪圓眼睛看著她。

  韻柔皺眉苦思,好一陣子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躲躲藏藏在珠簾後頭,悄悄地看啊。”

  崔詠荷跳起來就要撕她的嘴,“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韻柔一邊躲一邊笑,“這也沒什麼稀奇,你不知道福三爺每回得勝回京,滿街都是姑娘觀望嗎?那些個大家閨秀,不便抛頭露面,全躲在閣樓上偷偷地瞧,就這樣,一時忍不住,還會扔些什麼手帕啊香囊啊王佩啊下來,見著了福三爺,才知道古人說潘安出門,擲果滿車,全都是真的。”

  崔詠荷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你不要拿我比別人,最好全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都湊到那個混蛋面前,讓他快快給我退親就好了。”

  韻柔歎息著搖搖頭,“可惜福三爺對小姐你一片癡情,只怕不是那樣輕易就會退婚的。”

  “他對我一片癡情?”崔詠荷冷笑。

  “若不是癡情,為什麼現在那只呆雁還站在下頭,望著荷心樓發呆?”韻柔指指樓外,笑得像一隻正在戲弄老鼠的貓。

  崔詠荷騰地站起來,就往樓外欄杆處走去,走出三步,忽然止步,小心地借著樓頭珠簾掩住身形,往外看了一眼,皺了眉頭,“那傢伙想幹什麼,不是又在想什麼害人的詭計吧。”

  韻柔搖頭歎氣,“唉,你看他望著這邊癡癡呆呆不知想什麼,直如寶玉在瀟湘館前犯了癡狂一般,你就不稍稍感動一點兒嗎?”

  崔詠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轉開眼神,不欲再理睬一直胡說八道的韻柔。但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樓下忽然熱鬧起來了。神色微微一變,不再顧忌被樓下的人發現,上前幾步,直接靠近了欄杆,看著樓下的一大群人。

  沒有人發現她,她的娘她的爹,她家的僕役下人,所有的人,都眾星捧月地圍著福康安在往外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笑聲一陣陣傳上樓來。

  爹和娘熟悉的聲音刺心又刺耳。

  “自從你出征啊,我日日都在佛前祈求你早日得勝回朝,總算這份誠心有了回報。”

  “是她婦道人家見識短,你文武雙全,素來戰無不勝,我就從來也沒擔心過,只想著怎麼為你洗塵慶賀啊。”

  “唉,我們女人沒你們男人見識大,不也是一片心嗎?算起來,咱們詠荷才是最擔心你的人。你別看她平日害羞,見了你都要躲開,不願多說話,可是你一出征啊,她就整日吃不安睡不寧,怎麼勸都不見笑一笑,直到聽說你打了勝仗,臉上才露出點歡顏……我們家詠荷啊……她可是……”

  隨著人漸漸遠去,母親那因情緒激動而特別高亢的聲音也隱隱約約,直至消失。

  崔詠荷靜靜地倚著欄杆,雙目遙望著遠方,總是帶著怒氣卻也有著無比生氣的眼睛裡,一片沉寂。

  韻柔輕輕歎息了一聲。為什麼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麼,名門之後的飽學名土,會在權貴面前,露出如此過分的諂媚?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為女兒令家門飛黃騰達而開心,卻從來不曾在意過,他們向來看得無比完美的女兒,心中所受的傷痛。

  當他們在福康安面前獻媚之時,更不會在意,也不會理解女兒心頭的羞恥。

  這麼多年了,他們在福康安面前無論露出什麼樣的醜態,都不會自覺自知,傅府上下,的確都有宰相門弟的風範,從來不曾對崔府中人露出任何輕視和不屑之態。福康安更是永遠溫文有禮,客氣周到。可是,崔名亭夫婦對福康安越是恭敬,崔詠荷就越是惱怒福康安.對他越發無禮,偏偏她越是凶蠻任性,無理取鬧,福康安就越是斯文禮讓,從不生氣。他越是溫和退讓,崔詠荷又越發氣惱憤恨,對福康安的態度也就更加惡劣了。

  這樣一個奇異的怪圈,就這麼悄悄地形成了。

  而他與她無形的較勁,卻不知要到哪一天,才會停止。

  “小姐廣簾外丫頭的聲音輕輕傳來,“外頭宴席上,福三爺讓人送進了一份禮物。”

  “又是什麼銅臭東西,給我扔掉。”崔詠荷頭也不抬一下。

  外頭丫環應了一聲,便聽得腳步聲漸漸遠去。

  韻柔心中忽一動,揚聲問:“送的是什麼?”

  “是一本叫做《石頭記》的書。”

  “什麼?”韻柔低低驚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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