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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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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天富總號的趙老爺在找他的侄女,只要能夠提供消息,就有五百兩銀子可拿。」 「五百兩?真的嗎?但誰知道他侄女長什麼樣子?」 「那可是個大美人,現在城裡貼著不少告示,上頭就有她的畫像。」 他全身劇顫,茶水都溢了出來,一口氣奔了出去,直往城裡張貼告示的地方跑,那裡正圍滿了人。 牆上貼著桔梗的畫像,她娉娉婷婷,正對他盈盈淺笑。畫像裡的她穿著一襲雪白裘衣,髮際的翠玉釵、金步搖裝飾得她美麗非凡,這才是她原來的面貌,一個長在江南水鄉的深宅大院裡的樊家小姐。 他蹲在牆角,癡癡地看著眼前的畫像,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祥子走回城東趙家門前,看著眼前的宅院,高大的院牆內有無數的僕役,有精緻典雅的庭園,有川流不息的達官顯要,有廚子精心烹調的佳餚美味……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豪富之家。 他猛地大吼一聲,雄渾的聲音震動了四方,路人紛紛側目尖叫。 他轉身開始狂奔,穿過市集、穿過麗水橋、穿過城隍廟、沖出城門,一路跑著,跑得胸腔都快爆開了,他還是拔腿狂奔著,希望能就此一路跑到天涯海角。 直到接近了城外的那間小農舍,他才放慢速度,慢慢地走進小院裡,院子裡響起了幾聲狗叫,卻不像他的心跳那般瘋狂,只顯得寧靜安詳。 桔梗正坐在井邊,努力地搓洗著他的衣服,一張小臉專心一致地搓揉著那件沾滿塵土的粗布衣裳,背後的樹枝上晾著幾件她已洗好的衣服,他的布衫、單衣、褂子正迎風招展…… 他的眼裡有些模糊了,熱騰騰的酸意直竄鼻尖,她看來像是平凡的村婦,細心地洗著她男人的衣服,一切看來這麼自然、這麼平凡、這麼幸福。在這農舍小院裡,她是他的媳婦,是他的女人…… 這是夢嗎?那他但願永遠不要醒…… 桔梗抬頭要晾剛洗好的衣服時,卻見到祥子就站在她前面,讓她嚇了一大跳。他的樣子看來有些可怕,滿頭滿臉的汗水,一襲藍布衫濕得可以擰出水來,而他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目光裡交織著痛苦和絕望,複雜得令人心悸。 「你怎麼了?悶不吭聲的嚇了我一跳,怎麼跑得這麼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有些著慌地問。 「沒……沒什麼,外面天熱,跑了一段路。」他強自壓抑著心裡的激動。「你怎麼……在洗衣服?」 她的嬌顏染上幾抹紅霞,羞赧地笑了笑。「一路上衣服都穿髒了,剛好……也沒事,就……洗了洗,我……不太會洗,你……你別嫌棄……」 衣服濕答答地滴著水,歪七扭八的橫披著,未洗的衣服零亂地躺在木盆裡,生平第一次洗衣服,她洗得很狼狽,青蔥玉指已是紅通通的。 「不……不會、不會。」他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這一輩子闖蕩過大江南北,餐風露宿,什麼苦他都吃過了。堂堂男兒志在四方,早些年這樣的飄蕩,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但這幾年,一種孤獨如影隨形地伴著他,尤其在孤身一人時,那滋味更加濃郁。他不曾和哪個姑娘兒女情長過,多年的準備就為了在包頭大展手腳。 但是,現下一個女子為他洗衣,只為了他一人這麼做,讓他在此時嘗到了幸福的滋味,甜甜的、濃濃的,那莫名的空虛感被充滿了、被填飽了。原來,他想要一個家,想要眼前這個盈盈淺笑的姑娘。 看到他眼裡的茫然和震驚,她仍有些羞澀。「我不會洗衣服,是王嬤嬤教我的。」 「你洗得很好。」 他心裡湧上感動,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卻激動得想嚎啕大哭。 她仍是羞澀,不好意思承認,當她看到他穿著這麼破舊的衣服時,她只覺得心疼不舍。 「你去城裡有沒有打探到我大舅的消息?城裡是不是有間天富總號?」 祥子高大的身軀僵硬了一下,眼睛回避著她的目光。「沒有,沒找到這家鋪子。」 一連串的謊言從他的嘴裡不假思索地流泄了出來。「聽說……在兩年前有,但是已經撤掉很久了,至於你大舅,聽說已經舉家南遷,現在不知去向了。」 在這一刻,他違背了自己一向堅守的道德良心,自私地誆騙了她,只怕她走進那深宅大院裡,從此他將連她的背影都見不著了。為了這點兒私心,他知道,他會墜入十八層地獄裡,永世不得超生。 「走了?」桔梗顯得有些驚訝。「怎麼會走了……」 他咬著牙,良心像是被蟲啃齧著,愧疚感排山倒海而來,但講出去的話卻怎麼也收不回來。 「是,聽說……聽說他們往江南去了。」 她更詫異了。「怎麼從來沒聽大舅說過這事。」 「可能……可能他們為了某種原因去了某個地方,才會斷了音訊……也或者是你恰好錯過了他捎來的消息。」他有些忐忑地繼續編織理由。 「是嗎?」 謊言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有罪,罪在欺騙她的信任。 她沒再多說什麼,沒有他想像中的震驚不信,也沒多問些什麼,她甚至顯得很平靜。 這晚,兩人草草地吃了幾口飯後,就上床睡了。照例,她睡在內屋,而他守在外廳,他枕著雙臂,失神地看著茅草房頂,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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